第112章

  ……明牌行动,看似鲁莽却也是已置之死地而后生,甚至进一步表明了那位的态度比中立更乐观一些,由此看来,成功的机会也大了一些。佩尔在心里感慨一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几个人平常做的好事没白费,此番的幸运值竟然真的够用。
  薛里昂走进仓库,借着未关门走廊透进来的光,找到了左手墙边的拉线式灯光开关,一瞬间,仓库之内亮如白昼。就是这么古早简易的灯光唤醒方式,呈现出的景象却及其现代。
  工业感十足的钢结构货架分隔开了仓库的大概布局,这些货架有规律的陈列着,小的像是超市的零食架,大的上边能放得下跑车,纵向横向都有相应的顺序,放眼望去仿佛一间巨大的物流中转站。薛里昂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排货架,发现货架横版上还有一层履带样的设计,看起来场内运输已经不需要人工,应当是因为拍卖物品过于贵重所以尽全力避免货损。
  仓库里不是彻底安静的,除了几声不知道是动物还是什么的声音,水声也偶尔响起,而且不是水龙头没关那种“滴答”,听起来更像是海浪翻动,但这个地方应该离海很远才对。
  没空管这些,薛里昂在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快速扫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薛锐的身影。
  离过道越近东西越小,包装都是大小不一的纸盒,离过道越远,最靠墙部分就没有包装了,应当是大件物品不需要用纸盒包起。
  尽管焦急,但在不清楚具体情况的时候,薛里昂不敢贸然翻找,仓库深处意义不明的声音不时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进一步施压。
  他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纸盒,贴在侧面的标签只写有简单的类别和名称,打开,一颗价值难以估量的大克拉红钻卡在金丝绒底座上,这和简陋的外壳十分不符。
  这样一颗颜色鲜艳、纯净度极高的红色钻石在世面上及其罕见,把持着钻矿的资本绝对会在挖掘到的第一时间将其放进保险柜,要想带出来一定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如果说这样级别的宝石都随意摆放,是不是说明其他物品更加稀有珍贵?
  薛里昂放下红钻,不再停留继续往里走。
  他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两侧货架上的物品投下不规则形状的影子,较外面的那些虽然昂贵但也是大多数人能理解的的奢侈品,如,摩托车、超跑。随着深入,架子上的东西越来越让人看不懂,甚至出现了型号古早的潜水艇、埃及法老的镀金棺椁。
  ……能够看出来,虽然东西杂,还是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的。
  当一个巨大的鱼缸进入视线后,薛里昂恍然,原来海浪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在这足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玻璃鱼缸里,一只白化大翅鲸幼体游动着,这种称霸深海的巨兽,即使是幼年阶段也相当有力,不时掀起层层浪潮拍打玻璃壁。
  不仅视觉冲击力巨大,嗅觉上也有差别。
  地下虽然设置了通风装置,但是走近这个区域,还是能明显感到和外层不一样的、属于生物体的味道。
  看来是到达了摆放动物商品的区域,薛锐大概率也在这里。
  鱼缸之后的货架依然琳琅满目。有几个大号的鸟笼挂在上边,里面的鸟颜色鲜艳,长长的尾羽从笼子的空隙伸出去。除此之外,这片区域还有大大小小的笼子,有的是空的,有的已经被使用。薛里昂能认出来的有巨大的角的羊、躲在角落里的某种大型猫科动物……
  但是不知为何,这里的所有动物状态都很差,可能被注射了某些镇定类的药品。
  薛里昂一步一步走下去,他感到自己可能离薛锐很近了,难以抑制去想他现在的状态,他太害怕看到奄奄一息甚至已经死去的薛锐,大脑本能地不断预演那一刻的画面。
  继续走下去,已经可以看到最尽头的那个笼子,薛里昂的心也提了起来。
  ——是空的。
  不,不对。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用跑的奔向那个巨大的笼子,笼子被遮住的一个角上,似乎靠着什么人的背影。
  那个委顿在角落里的人闭着眼睛,被血渍反复脏污看不出底色的白衬衣尚且穿在身上,下颌线瘦得尖削。
  薛里昂几乎没有勇气去触碰他,这没有生气的一张脸和裹尸袋里血肉模糊的画面重合,他几乎相信自己又一次见到了薛锐的死亡,他握着拳头,指甲扣进掌心,尖锐的疼痛才让心神暂时稳定住。
  “哥……”
  别死,别死,求求你别死。
  明明没有剧烈的动作,心跳得厉害,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不是发出了这个音节。跪在笼子一侧,手臂从钢条焊接的笼子间隙伸进去,很轻、很轻落在薛锐颈侧动脉。他太害怕了,触觉都变得迟钝,他害怕那微弱的跳动只是自己的错觉,足足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才敢确认这个人还活着。
  还好,还来得及。
  “他还活着。”薛里昂对耳机里的人说。
  我要带他走。薛里昂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胡乱抹了自己脸上的汗和眼泪,站起身试图找到能把薛锐带走的办法。可这个笼子太大了,造出来应该是用来关押凶猛的大型动物,有着以吨为单位的重量,和实心的大直径钢筋围栏。锁是最粗暴直接的挂锁,无法像是电子锁一样通过密码打开。
  薛里昂肩膀抵在笼子上,脚掌蹬地,试了几次都无法将其撼动一丝一毫。
  “快到时间了。”听筒里卓蕙妍适时提醒道。
  薛里昂紧抿嘴唇,停下了动作,强迫自己做出理智的选择,他伸手向后腰解下药剂盒子,对着光将针筒里的空气排出,然后尽量避开伤口,把薛锐的袖子往上撸起来。心里明白该怎做,手却抖得几乎无法把针尖扎进薛锐的小臂静脉。
  那具身体不正常得热着,手臂遍布伤痕,瘦得几乎能轻易折断,
  他深深呼入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重复几次,咬紧牙让自己镇定下来,拇指按着助推器,把葡萄糖和抗生素依次注入。
  可能是针刺的疼痛也可能是药剂的作用,收好空针管后,在薛里昂的目光下,薛锐悠悠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这个时候醒来却不一定是一件幸运的事。
  期初他的眼神展示出一种无法对焦的茫然,随之身体的感官渐次恢复,呼吸都带着烧灼版的痛苦,薛锐立刻剧烈地咳了起来。带着哨音的咳嗽声接连不止,每一下都用力到像是要把肺和气管咳成碎肉再呕出来。
  ……太痛。薛里昂心里念着,却不知道是在说薛锐还是此刻无能力为的自己。他只能看着孱弱地伏在笼底,咳到脱力,星星点点的血随着动作从气管里喷出来落在笼底。
  薛里昂再一次贴近笼子,聊胜于无将手掌贴在那因为咳嗽而无法直起、脊椎骨都能轻易摸出的后背上,慢慢、慢慢地把笼子里遍体鳞伤的人拉进自己怀里,隔着冷硬的钢筋,拥抱他的哥哥,他的爱人。
  这个拥抱固执强硬不容拒绝,手臂别着围栏很痛,但是他不想松开,好像自己痛得多一点,就能让怀里的人痛得少一些。
  狗屁的见色起意,狗屁的慕强执念。
  薛锐金装玉裹、强悍冷静的时候他喜欢,薛锐一无所有、伤痕累累的时候……他几乎快恨上包括自己在内的全世界。
  “……我爱你。”
  薛里昂轻声在他耳边说,尽管他知道咳成这个样子很难听见,但是他要说出来。他语气温柔,一边安抚怀里的人,一边将针头再次扎入,把止痛成分的药剂推进一半。
  咳嗽声渐渐止歇,薛锐呼出的气体都是灼热的,不用温度计都能确诊的高烧,原因可能是伤口感染。
  薛里昂努力把自己的肩膀更挺一些,让薛锐能够靠得舒服一点。
  “离开这里。”缓过来的薛锐开口说道,声音沙哑得像是粗糙的砂砾。
  “不。”薛里昂的回答同样坚决。
  薛锐疲惫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个永远都在叛逆期的小孩。他总在做一些被家长禁止、会陷入危险的事情,但他也在长大,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成功。但这不是让他涉险的理由。你不需要你的小猫出去打猎,也不需要他证明自己。
  只要快乐、自由地活着就好。
  “……我教过你,不要做容易死掉的事。”
  “没学会。”
  理直气壮的顶嘴把薛锐气笑了,这样的情境之下能笑出来,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有点东西。
  “薛里昂,你还有五分钟,准备撤退。”耳机里报时的后勤人员卓蕙妍再一次提醒时间。
  薛里昂没有回应。
  他拇指指腹按着薛锐小臂上冒血的针眼,注视那双灰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和从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血丝和淤青掩盖不了本质的……高贵。
  是的,高贵,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哥哥是高贵的,权势滔天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