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李总。”
  亓飞脸上的表情沉了几分,果然有人会趁着自己出差的时候作妖。
  那块地是曾经接的债务人抵债的,原先上边有消息说建设规划有把这里划入发展范围,但是班子换了一波之后,老黄历就不做数了,政府搁置了对那附近的开发。得知了政策变动,薛锐立刻喊停了项目,启辰早期投入的十几亿算是打了水漂,但也是及时止损。
  如今重启,盈利是不可能的,亏损上面做假账确实方便又快捷。
  薛锐没这个需要,但是玩高杠杆的李渊对此却有着必然的需求。这事能够通过,只能说现在启辰所谓的高管层,可能已经只认李总,不认薛总了。
  这些年启辰蛋糕越做越大,手里握着资源的高层人员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薛家满足不了他们,当选项在薛锐和汤金凤之间的时候,舞台上只是这两个人之间的对弈,是薛家人的内斗,薛家之外的人只是局外人;而现在李渊接替了汤金凤的位置,那些做选择的人也登上了角斗场,他们从选择者,变成了选项本身,和李渊成为了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一起站在薛锐的对立面。
  李渊坐在薛锐对面,能够容纳几百人的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薛锐手指上依然戴着他送的戒指,这让李渊觉得满意,他姐姐的儿子非常优秀,但还是要听他的话,而且是“不得不”听话。控制一个弱智没有任何成就感,但是如果你控制的是一个又漂亮又强的年轻人,他保持清醒又被迫承受,这种博弈的刺激和成就感还挺让人上瘾的,薛锐几乎是李渊理想中的完美游戏对手。
  “数据不会说谎,你现在担子太重了,人不是神,人是会出错的。”李渊身体前倾,是一种进攻者的姿态,但是却尽量把自己展现得和蔼而中立,好像他真的是出于对薛锐好的立场而说出这些话。
  他指的数据是桌上那一沓册子,这是在他的授意下整理出来的启辰近年财报,里面春秋笔法,及其详尽列举了近些年所有出自薛锐决策的、未达到计划盈利指标的项目。
  那些项目甚至不算是亏损,只是与预期效果存在差距,也全部算在薛锐的错误里。
  数据不会说谎,但是数据可以偷换概念,断章取义,一叶障目。
  而现在他要通过这份捏造的“罪行表”,拿走薛锐的决策权。
  “整体营收依然处于增长,高出行业平均水准。”薛锐没有让步,他手上的戒指已经按照原来的款式换了个一模一样的,之前被薛里昂拿走的他没去要回来,薛里昂不会给,就算要回来,薛锐也不想戴。
  “小锐,我知道你的能力,但是下面的人不懂,”李渊循循善诱,以长辈的身份为薛锐分析利弊,“现在要做的只是转变启辰的决策方式,更加现代、更加民主,你依然可以保持你的表决权。”
  如果说曾经的启辰运营是依托于薛锐的独裁统治,李渊想要的结果表面上是将表决的权力分发给高管们,通过投票的方式决定未来办公会议提案的通过与否;然而从可能会导致恶毒实际结果来看,这种所谓的分权一旦成立,就等于直接把山头立在了明面上,李渊有天然的基础能够让自己的想法获得更多人的支持,薛锐将会彻底被架空。
  “或者说先试试,我们不能视高管们的意见于不顾,这不符合现代商业运行的理念,”谈判的技巧就是,你不能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心理底价说出去,要一点一点退让,让对方看到有便宜可占。于是李渊自退一步,“我去担保,试验一个季度,到时候他们发现财报没有之前的好看,就没有理由再拿这个当借口。”
  “只一个季度,给股东个交代。”李渊已经看出了薛锐的动摇,这个孩子不是像他姐姐一样的固执,更适合来配合他的野心。时间限制只是为了这个提议看起来更好接受,实际上只要薛锐一松口,李渊就有自信把这“一个季度”的时效无限延长。
  失权这种东西一旦开了先河,再想把失去的权力要回来,就难了。
  薛锐静静看着报表,李渊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只是安静等着。他有信心也有耐心,薛锐一定会同意。
  “好。”最后薛锐点了头。
  李渊满意极了。
  “他怎么不把门上董事长的牌子抠走贴在自己脑门呢?”亓飞听到这个消息没忍住把文件夹摔在桌子上,又狗腿得瞅着薛锐的脸色把文件夹捡起来,“薛总,您是有什么顾及,所以同意投票决议的提案么?”
  “你觉得我在顾及什么?”薛锐反问。
  亓飞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薛锐这是被气得开始阴阳怪气了,还是要考考她。
  “……因为,因为李渊把控了一些管理层,走人海战术?”亓飞想了一下,继续说:“因为他手里可观的存量资源?因为他……人脉?”
  这说的不是一个东西么……亓飞心里吐槽了一下自己。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李渊步步为营,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了。
  “或者,咱还是去请示一下老薛总吧?”
  从前考虑薛家权力结构的复杂性,这种话题太过敏感,她尽量避过,可如今事已至此,作为薛锐亲信,她不得不提。
  外面已经传得很难听了。薛锐订婚、薛源入狱、汤金凤自杀,每一件对薛家都可能造成巨大性影响,这样的大事当前,薛家的主心骨薛伯坤却一次也没有公开露面过,即使他年老体衰,也不至于连一段视频录像都放不出来吧。而事实就是,连拿着他认可的手信代他表态的人都没有。
  启辰内外都有人在传老薛总已经不在了。
  光是亓飞听到的,说他老年痴呆失能失智都算口下积德,最猎奇恶意的观点说,薛锐为了夺权,已经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杀了,只不过根基不稳,所以秘不发丧。
  亓飞虽然对八卦感兴趣,但这不仅仅是豪门八卦那么简单,目前启辰的法人代表依然是薛伯坤,他还是公示信息里启辰最高决策人和最终负责人。
  集团行为如果违反了法律,最后归责要坐牢的是薛伯坤。
  如果最终在公众面前落实了启辰当前的责任人是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死人,那么无疑是极大的商业地震,这是对股东及投资者的根本性欺骗,启辰的信誉会直接归零。到时候不仅薛锐会锒铛入狱,启辰上上下下都将按责任大小被定罪量刑,违约金都够赔到启辰破产。
  薛锐没有说话,轻轻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就在亓飞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薛锐开口了:
  “还不到时候。”
  不到什么时候?是说,现在的情况还不到需要打扰老薛总的地步吗?亓飞不解,启辰都已经要姓李了还不到时候,要等李渊坐进40层办公室的时候再通知老薛总来帮忙收拾东西回家吗?
  但是上司的想法她不便反驳,抿了抿嘴唇,换了个问题请示薛锐:“……那李总的事,就这样同意他么?”
  “当然不行。”这次薛锐回答得很干脆。
  “既然我担心失去他手中的资源,就应该开源引流,寻找新的合作对象。”李渊从不轻信,要让他上钩,就得把戏演全,轻易能吃到的饵他一定担心有诈,是不会张嘴的。
  薛锐了解他的舅舅,这样谨慎多疑的人,只有在其吃饱喝足的时候才会放下警惕。太过简单的游戏不能让高级玩家获得游戏体验,奖励的取得越是艰难,饕足之后才有飘飘然的快感。
  对于薛锐来说,只有不断挣扎、挣扎到最后一刻,才是最合格可口的猎物,才能让李渊食指大动。
  “留意近期的商业峰会,帮我接下他们的邀请函。”薛锐吩咐道。
  “要接哪个?”
  “全部。”
  “全部?”亓飞惊讶,这样的场合从前薛锐很少会亲自参加,一来实权人物过多曝光在社交场合有些自降身价,二来太浪费时间,如果每个都去的话薛锐一天到晚不用干别的,全球巡回参会就够他忙的了。
  商业峰会不仅能有利于同行业内部之间互通有无,也是向合作商们展示自己的成果以期获得青睐场合。像是启辰这种横跨多个领域的庞然大物,收到的邀请数不胜数,一般来说,行政会挑选出来相对值得一去的邀请函拿到总助办公室,再由亓飞挑选出有价值的峰会,汇报过薛锐之后派人参加,算是个能够招揽合作伙伴的渠道。
  现在薛锐要亲自出马且密集刷脸,难道是为了积攒自己的盟友,降低李渊的威胁程度?
  亓飞没有失礼到要求薛锐解释自己的行为,和薛锐共事多年,她越来越信任薛锐。即使心存疑虑,也会按照薛锐的要求尽可能做好工作。
  “会给您安排时间表的。”
  说完,她带着文件夹离开薛锐办公室。这么多年,薛锐把自己紧绷成一张弓,他的靶心在哪儿她猜不到,但是亓飞突然有种直觉,似乎他的目的快要达成了。
  希望他到时候能够真正放松下来。亓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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