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他昨晚上走到半道,碰见找了一天一宿的老杜。
由于体力不支,被他一拳撂倒,如今,只见自己躺在烧的乌漆嘛黑的床榻上,身上重新裹了一层药纱。
而二撂子跟雀雀趴在床尾,一人死死抱着他一条腿。
“瞧见没有,我刚买的麻绳,用来捆猪的。”老杜拿绳子在手里缠了几圈,道“伤好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捆着它!”
顾青民携匾进屋,正见老杜在往楼枫秀脖子里套麻绳。
还以为他又是哪帮拐卖人口的贩子,一帮捕快冲上去就把人摁住了。
“等等!你们谁啊!”
麻绳反套上老杜脖子,楼枫秀得了势,从俩小家伙怀里抽出两条腿,便施施然走下床,扬长而去。
“站住!你他妈给我回来!”老杜拼命挣扎,比杀猪动静小不到哪去。
“楼枫秀!”
楼枫秀走街串巷打听阿月乃至白虎堂各方信息,如今满大街,议论最多的竟是顾青民。
自查封春意浓,后捣毁地下赌坊,现在又寻回失踪妇孺,有此青天大老爷,那是定崖城头等大幸!
他觉得有些可笑。
顾青民找了那么久,如果阿月没出定崖城,如果阿月尚且在人世,怎么着也该有点线索。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顾青民是个废物。
毕竟连那些没脑子的杂碎都知道,他不过是个傻蛋。
楼枫秀寻了一天,老杜带着雀雀跟二撂子也找了一天,夕阳落幕,行人渐稀,终于街头相遇。
老杜跑上去从头到脚检查伤口,未见恶化迹象,遂放下提着的心。
“秀儿。”他妥协道“别跑了,你要找,咱们都陪你一块,行不?”
“不找了。”楼枫秀道。
老杜刚松一口气,又听他道“明日再找。”
“......”
楼枫秀回到老宅,一眼看见顾青民。
那废物傻蛋不去派人寻找阿月,反而跟一帮捕快留在宅子里,监督工匠,给他修补烧毁的宅院以及坍塌的灶屋。
“楼小友,你终于回来了,你的朋友全部都去找你了。”
“你还留在这干什么?”
“小可在等你回来,亲自授你荣誉。”顾青民拿出那只侠肝义胆的匾额。
“......我接受,你可以带着这群人滚了。”
“不行,你们屋子烧坏了,匾额无处悬挂,不修好怎么对得起你的荣誉?”
“......”
“你放心,楼小友,小可一定保证你的安危。”顾青民面容严肃,语气认真。
他是这样想的,既然阿月已经失踪,暴露合作内幕,他主动出面作保,再分派几个捕快,不分昼夜跟着楼枫秀,料周业生一时不敢露面对他下死手。
楼枫秀坐在院落里,看着狗窝里空空荡荡,看着砖瓦重新铸起房屋,看着侠肝义胆的牌匾,看着手脚麻利砌砖的捕快们。
最后望了顾青民一眼。
“百姓们说,你顾青民,是定崖之幸。”
顾青民一愣,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是,是么?百姓们,这么评价,小可?”
“你会杀光那些杂碎,将阿月找回来的,对吧?”
他在不敢置信中沉浸许久,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能走到今日,全依仗阿月与祈大爷背后支撑。
祈大爷已然年长,近来身体欠奉,而阿月就此失踪,不见踪迹。
白虎堂势头虽然已微,可历年悠久,定崖充斥着遍地游手好闲的乞丐,无恶不作的败类,仍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
除非派来兵马,杀尽这帮无法无天的地痞,否则,他想不出到底怎样才能扶的起来。
顾青民上任至今,全城皆知他的迂腐,面对罪恶的软弱,哪怕施粥布善,可从未得到过一句赞赏。
他决心插手,也只是因为那时盐价太高,他又被困在此地无法辞脱职务,月银逐渐捉襟见肘,不得不为。
如今白虎堂不成气候,原想阿月小友大概凶多吉少,最后护下这位楼小友,过了风头便递交辞呈,回老家娶妻生子,再不沾惹朝堂。
除了失踪人口家室感激,他还没有听到过来自当地民生的评价,知他姓名者多是唾弃,多年来他时常憋闷衙门,就怕遭人轰打。
可原来,竟然有人认为,他这么一个废物知县,却是定崖之幸。
念头至此,他凝神,一字一句,宛如立誓道“楼小友,小可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今日开始,定崖就是小可埋骨之乡,哪怕耗尽必生,小可定会肃清毒瘤,携带定崖百姓夙愿,还以定崖青天!”
“好。”楼枫秀缓缓点头“好。”
衙门有这么多人啊,一天就能重建烧毁的老宅,如果全部一起去找阿月,一定很快能找回来的。
他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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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房屋大体补修齐全,顾青民上门挂了匾额,留下几名身手了得的衙役,名义是帮他找阿月,实际上主要盘桓在楼枫秀周围形成了保护圈。
世外仙虽然骂骂咧咧,但仍然交给老杜几付补血疗伤药膳。
老杜清楚楼枫秀执拗程度,不得不妥协,只要楼枫秀愿意按时吃药,找就找吧,大不了一块陪着。
于是乎,仨人便一起前往大街小巷,往乞丐帮里询问阿月音信。
一旦路过勾栏南风馆,也会进去探一遍有无新卖进去的肉脔。
乞丐群体非常壮大,定崖城内各个角落皆有遍布。
他们整日街头游荡,通常知道的比旁人略多。
楼枫秀探寻消息时,发现在人口居多的街头,多了好些断手断脚的乞丐。
年纪通常只有八九岁,看起来可怜又残忍。
就在其中,唯独脏了花衣裳的的沈孔雀,身为其中唯一全乎人,脸上抹的黢黑,蹲在乞丐堆里,苦口婆心跟那群可怜的乞丐借银子。
乞丐们都是穷人,有富余也不肯出借。
顶多有些发发善心,要到剩饭给他分点口粮,省得饿死。
楼枫秀从他跟前路过,压根没认出来,沈怀一看到却他立刻站起身,毕恭毕敬道“恩公!”
一听那声音认得出人来,看了一眼也不搭理,挨个在乞丐堆里分馒头,权做问话谢礼。
他不必废话朝沈孔雀发问,但也好心打算给他留下一个。
还没走过去,就看见其中几个乞丐,已经一人掰了小半拉塞给他果腹了。
沈怀一正捧着馒头干啃,见楼枫秀看过来,美滋滋挥手打招呼“恩公恩公!”
“那家伙谁啊,你叫他恩公,他什么恩呐?”
“我告诉你们啊,我们好多人被恶魔关在地狱好久好久,是我恩公从天而降,大杀四方,将我等救出深渊!”
“我看你是听人说书听昏了头吧!”
“我恩公就是厉咳!咳咳!”
“哎呀,馒头你干吃肯定咽不下去啊,抓把雪!像我这样!”乞丐咬了口冷硬的饼子,抓雪塞进嘴里示范。
“哇,还能这样吃,你好厉害!”
“这有什么,我们洗脸漱口,都是用雪呢。”
“哇,那夏天没雪怎么办?”
“蠢蛋,夏天会下雨啊!”
“哇。”
“......”
楼枫秀直被他喋喋不休的恩公听的面红耳赤,想他也没做什么,被喊的亏心,于是叫老杜拿几两银子塞给沈怀一,权做坐船船资。
老杜想质问吧,可一想他满心满眼都是找阿月,分心去做点旁事也是好的。
给是给完了,楼枫秀走出没几步,回头见他仍然坐来乞丐窝里,气不打一处来,折回去把他从乞丐帮里薅起,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恩公,最近闭城啊,严令禁止出航的。”
“那你还蹲下干什么?”
“讨饭呀。”沈怀一黢黑的脸上笑容灿烂,言辞间尽是坦坦荡荡。
被他这样一提,讨饭简直像是什么风光的不得了的事。
楼枫秀可算知道了,为什么他就算蹲在乞丐帮里,也根本讨不来一文钱,还得靠这群乞丐朋友心善,舍得瓜分口粮给他。
身为乞丐,最惨的不是你真的很惨,而是你不会卖惨。
“跟我走。”
“好呀恩公!”沈怀一对人没有半点警惕心,立刻与他的乞丐朋友们一一惜别,而后跟上楼枫秀。
只待走近,老杜跟二撂子将人上下看了一遍,齐齐叹了口气。
先前窦长忌利用周堂主对他赏识,自请入帮,去做伤天害理的混账事,后捡阿月,结果现在人查无音讯,老宅烧毁,李大娘死因不明,以及害得他差点丢了一条性命。
老杜算是看明白了,楼枫秀是半点记性不长,自己半点本事没有,老说别人多管闲事,分明自个最容易施以援手。
“你哪来的?”老杜问。
“我从京师来的。”沈怀一答。
“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