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可还不等他回答,阿月便送到嘴里,将那半只粘糕吃掉。
“你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阿月问。
楼枫秀抿了抿唇瓣,总觉得他碰过的地方,有些发痒。
“没有。”
阿月不再问,换了清水洗手,这才坐下一道用饭。
关于阿月那点小洁癖,楼枫秀早发现了。
阿月不喜油腥,忍不了溅到身上的菜汁,还有些抵触别人接触,虽然抗拒动作自然,一般不会让人尴尬,不过通通没有瞒过楼枫秀眼睛。
但是,他在接触阿月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现他有任何抵触行为。
何况就在刚刚,阿月甚至还还吃掉了他剩下的半个粘糕。
他自认阿月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比别人温微许多,没有任何防备意图。
想到这里,楼枫秀有些沾沾自喜,饭菜似乎也跟着变的香甜。
他浅浅喝了一口老杜带来一小壶酒,苦生生的,并不怎么好喝。
整顿饭吃的分外得意,直到,他发现阿月看他的眼神,似乎跟看粉粉没区别。
粉粉啃骨头啃开心了,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跑到楼枫秀脚底下翻起肚皮等抚摸。
半天迟迟等不来,又跑到阿月脚底下。它最知道狗仗人势,知道阿月疼他,直接抬起前爪勾住他小腿。
于是,他就看阿月眼睛一弯,抱起滚了一身灰尘的粉粉,耐心给他捉虱子。
操,老子地位,他妈的才跟一条狗持平吗?
他自个生了半天气,回家路上没跟阿月说一句话。
阿月不知道怎么回事,牵着粉粉被他远远遗留在身后。
楼枫秀暴走了半天,想了又想,忽然想到,那其它人还不如一条狗,瞬间又释然了。
于是,楼枫秀放慢脚步,等他一步一步,跟了上来。
第30章
南五里街是穷苦人口聚集地, 摊子乱扎,卖菜卖果的许多摆在路面上,路上赶驴拉货的, 推车叫卖的, 整日乌乌泱泱闹闹哄哄。
尤其人一多, 走路的时候都得小心踩到某位小贩子的果子摊,一般马车轿辇很少这条街上过。
很少,也不是没有。
这天刚过午市, 就有一架辇车要打这条街过路。
走到一半,堵到当间,实在进不来, 轿辇里的主撩开帘子,吩咐了赶马的车夫两声。
车夫便跑到摊前来, 张口问,“这里是不是有位阿月小先生?”
“是。”阿月道。“是您找我?”
“那不是,是我家公子,他叫我请你带上墨笔,到前头走一趟。”
“要写什么?”
“甭问了, 你只管到前头辇车来,我家公子自有吩咐, 少不得你的赏银。”
楼枫秀正锤粘糕, 闻言,分出神来, 看了眼阿月。
阿月道“如果需要代笔, 还请公子亲自来,笔墨不能腾动。”
“我家公子爱洁净,这腌臜地界来不得!大不了公子出银, 再给你置上一份!”
“你听不懂人话?”楼枫秀扬起下巴,长凿一挥,眼利如刀“滚。”
“听懂了。”马夫不敢继续搅缠,立马滚了回去。
没办法了,那洁净公子只好落轿。
一沾地,就拿帕子捂着半张脸,一路迎着古怪眼神,旁若无知的走都粘糕摊前来。
各门各户穿的衣裳常打补丁,常年熏染的污垢洗不干净,谁穿的太体面干净才是件怪事。
这个既坐轿辇还穿的体面的怪人,挑着眉,蹙着眼,一副厌嫌,李大娘没见过这架势,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了。
公子穿了一身白衣,往跟前一站,也不说要什么,马夫忙引着人往案前走。
落坐前,拿出帕子使劲将凳子擦了一遍。
公子刚坐下,面前就多了碗豆花,李大娘不知道这人干嘛的,又怕怠慢,摊前只有汤水,没有好茶,便找早点摊主要了碗豆腐花,代替茶水,了作款待。
白衣公子略带嫌恶,一抬头,只见对面坐着凶神恶煞的楼枫秀。
公子嘴角微不可闻的抽搐,小心往后撤了半尺板凳。
楼枫秀那副神态,纯属自然流露,没有恶意。
在曾经流浪的日子里,他靠翻垃圾堆活,身上成天脏臭,一个稍微穿着正经一双鞋的人都可以对他颐指气使,更别提这些体面人了。
楼枫秀对高高在上的人有阴影,看见体面人就厌烦,于是,他把板凳也往后撤了撤。
撤的动静之大,距离之远,就差明晃晃的在脸上写嫌弃二字。
公子没空计较,看见阿月时,眼里亮了亮,捂鼻子的帕子也拿开了,全然不觉得此地腌臜,也不觉得对桌坐的人凶恶了。
阿月问“您要写什么?”
公子望了望四下,冲他勾了勾手,大意是要阿月俯首。
“您不妨直说。”
公子叹了一声“此乃家丑,不易人知,还是你附耳来。”
楼枫秀见状,一把合书,猛拍到桌面上,越过桌案揪住公子衣襟,虎视眈眈道“来,你说,我替你传话。”
马夫在旁急道“你,你,你大胆,快放手!”
“我说!”公子崩溃道“某是想请先生写休妻呈诉!”
楼枫秀这才松手。
公子喘了口气,捋了捋胸前,却听阿月道“我不会。”
马夫怒目而视“你一个做代书的,怎么连诉状都不会写?”
楼枫秀也瞪,指着摊前藩旗“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我们主业是卖红豆粘糕的?”
“......”
“抱歉,呈诉应该要找状师。”阿月道。
公子欲哭无泪“若有状师敢写,某何苦跑到这来?”
他从腰封内侧,抠了半天,抠出一两银票来“这不难的,某找人问过启承落款,不如我口述给你,你只管把我妻恶行写明,能不能成是某的事。”
一两银票,不包售后,写几个字而已,不亏。
阿月接过银票,递给楼枫秀,就算应承了下来。
雀雀放下书,过来帮忙研磨,那公子坐在阿月身侧,低低窃语。
交谈间,眉目婉转,中间见隙伸手,还想替阿月擦擦额上薄汗。
幸亏楼枫秀及时插手,拿书横到两人跟前,信手一指,问阿月道“这字怎么读?”
“一。”
“......一旁边的那个。”
“两。”
“......”
公子默默收回手,心想,这认字水平还不如我,装模作样看什么书。
楼枫秀装模作样翻了又翻,终于找到一个复杂难解的文字,指给阿月。
“这个词......”
“你等会。”楼枫秀搬来板凳,横插二人中间,瞧见公子神情木讷,这才心感满足。
“词名为如鲠在喉,意为心有不快,难以言表。”
“哦。”楼枫秀浅咳一声,对阿月道“好好写你的,不懂我再问。”
于是公子只好隔着楼枫秀,与阿月口述。
口述大半天,本想抄碗喝两口豆花润嗓,一看碗边还有豁口,公子只单咽了咽唾沫。
一封呈诉写罢,公子将之交由马夫,便打发他去看守车辇。
接着从腰封又抠了半天,再度抠出一张银票,这回倒是十两的。
他放在阿月眼前,低低开口道“先生笔力真好,我想请您,再代我写一篇。”
“写什么?”
“借您笔一用。”
阿月越过楼枫秀递笔,公子长的不丑,但是一笑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楼枫秀光看着就想把他打死。
那公子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美人词。
它源自京师,是种风流才子自以为风雅文癖。
就是品貌绝佳的美人,以唾液研磨,执笔写欢词。
一些露骨艳词,写出含蓄却不隐其意,让人酣觉下作,越隐晦越勾人。
此举名扬天下,在各地扭曲发展为淫颂。
最上品的当为青楼雏妓,所以许多妓子,还在完璧之身时,被教导认字,若写的出彩,满市红火,可卖出天价。
多数富绅附庸淫逸的风雅,喜藏美人笔字,以淫其词。
楼枫秀是个合格的地痞,这种陋习耳濡目染,自然知道。
莫说美人词一纸价贵,论哪个男儿,都不该接受这种堪与妓为伍的折辱。
公子写完递纸,楼枫秀将那纸准确无误截住。
偏过头,取下他手中笔,切齿道“好啊,我来写。”
“这,这,某观小先生文采斐然,还是希望小先生来写。”
“他不会。”
“我会。”
“?”
阿月的确会。
他曾借过书斋老伯的定崖县志,其间有记录,甚至还附带美人词篇示例。
恰巧,张老爷宴请皇商薛大人那日,其中正有此赋。
那日宴上,所有被请去的文人,实则是为妓子润笔。
张老爷曾选阿月为婿,自然看中他文采斐然,亲自点他,为春意浓的头牌,引翠润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