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个神态,大概是在物色哪个不顺眼的,准备一凿子爆头。
  “不,不要了。”来客拔腿就跑。
  楼枫秀已经很努力佯装和善,僵着嘴角挑起笑意,却不想效果奇差。
  一股无名之火升起,他握住凿子,抬腿跳过摊位,在下个拐道前,一把拽住那跑掉的来客。
  那倒霉的客人欲哭无泪,迅速掏出怀里荷包。
  “爷,爷,我错了,别打我,都在这,都在这!”他慌里慌张拆荷包,露出几颗碎银子“荷包我娘在世前绣的,我就这一个念想了,您,您留荷包给我就成!这不值钱!”
  楼枫秀没有伸手接银子,而是从他手里抽走荷包,那客心如死灰,没敢试图抢夺。
  他将荷包重新系了死结,塞回对方手里,紧接着,满身上下摸索,抠出几文钱来,放到那客人手心里,道“去买。”
  “买,买什么?”
  “红豆粘糕。”
  “买!爷,爷,您?您要吃多少?”
  “这些,全花了,爷请的。”
  那客人颤颤巍巍掉头,又被他拉了一下“等会,一刻钟后再去。”
  “好的爷!”
  楼枫秀抡着凿子拐回来,阿月便开口问“你刚刚......”
  “刚刚看见老杜了,去打了个招呼。”他连忙解释。
  阿月顿了顿,继续道“你刚刚不在,杜爷来过,他要我告诉你,明天跟他一起去灵堂敛葬。”
  “......哦。”楼枫秀慢吞吞把石凿子放回凹槽里,停顿了会,郑重道“我走上去,才发现认错人了。”
  阿月非常理解,认同的点头。
  “你他妈笑什么?”
  阿月眉眼如勾,强忍笑意道“雀雀今天认了六个字,好厉害,所以,我很开心。”
  “......”
  雀雀正在学识海洋中氛围中,猛然接受夸赞,腼腆道“是阿月哥哥教的好。”
  “......”
  一刻钟后,遭受流氓堪称威胁般馈赠的男人拐了回来。
  到摊前来,颤着声,要了两份粘糕。
  抖着手付铜板时,那流氓恶人,正挥舞凿子跟摊上妇人一块在锤打粘糕。
  捶打的间隙,时不时用余光瞥他一眼。
  阿月包好粘糕,接下几枚铜钱。
  上面明晃晃沾着黑墨。
  只等那男人带着粘糕,同手同脚离开摊子,楼枫秀这才放下石凿,擦汗休息时,忽然看见阿月颤着肩,眉目弯成一弧弦月。
  “你他妈又在笑什么?”
  “枫秀认了九个字,好厉害,我真的很开心。”
  “......”
  第27章
  楼枫秀只认了一天字, 第二天就跟老杜二撂子忙活丧事去了。
  他主要出力气置办灵堂,跟主家一块挑棺材下葬,老杜跟二撂子俩人主要负重吹吹打打, 喜送往生。
  偶尔有旁的散活, 也会跟着一块做, 导致学习事业进展缓慢。
  再加上他担心自己影响摊上生意,大多时候,只敢趁午后闲暇时间, 来跟雀雀一起认会字。
  这天他来,午后刚过一刻,李大娘将将忙完, 布置了桌案等他来吃午饭。
  饭桌上闲聊,雀雀说“阿月哥的学问真好, 比学堂先生还好。”
  楼枫秀不信“你又没有去过学堂,怎么知道?”
  雀雀不好意思道“我之前,偷偷听过,可是学堂先生咬文嚼字,总云里雾里, 我全都听不懂。”
  阿月说“雀雀学的很好,成语用的很恰当。”
  学的虽然认真, 但效果却不怎么好, 从没有获取过夸赞的楼枫秀,对此嗤之以鼻。
  几人用饭间隙, 一名老叟拄着拐杖颤巍巍打头走过来, 后头还尾随一溜平头百姓。
  老叟身着破破旧旧的布衣,白胡子一把,拐杖也就普通一根朽木, 瞧不出哪里显赫,偏偏人缘奇好,一路走来,半条街的邻里街坊都在跟他打招呼。
  “祈大爷出来遛弯啦?”
  “祈大爷用午饭了没?”
  “祈大爷我婆娘刚腌的鱼,带两条走吧!”
  这老爷子爱答不理,一摆手,算是回了话。
  直走到摊位跟前,还以为是组团来买粘糕,李大娘刚站起身招呼,老叟就踱步绕到阿月跟前,拿拐杖敲了敲地,略加埋怨道“你这小后生,几日不来,害的老头子好找!”
  阿月见人,放下饭碗道“问祈爷爷好,各位叔叔婶婶好。”
  一溜百姓喜笑颜开点头“好,都挺好,就是你不在那块了,还以为去了热腾地界扎摊子去了,这里也偏狭的很,到这做什么?”
  “来教妹妹读书。”
  老叟理所当然的很,挥手遣走雀雀,放下拐杖,往布饭菜的桌案跟前一坐,扬起下巴道“小后生,不忙吃,代老头子写几个字。”
  “好。”
  雀雀放下碗,极有眼色拿笔来,在瓷碗里兑水融墨。
  街坊邻里瞧一窝蜂给摊子围起来,好奇事态,好事者端着饭碗凑上前,圈子莫名其妙的,越围越大。
  李大娘忙着张罗板凳,请人落座,饭桌只楼枫秀一人独坐,端着碗不知该放不该。
  头一回被人围观吃饭,这些人也不怕他,当他跟空气似得。
  人挤的多,板凳不够坐,还有一个干脆往他跟前坐下,挤的他只沾半边小板凳。
  瞧他也不动筷子,还催了两声“吃你的,吃你的,不耽误,不耽误。”
  楼枫秀想让人滚,但想到这些人与阿月相熟,捏了捏手里筷子,扭脸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认识啊,你是小后生家里头的,小枫秀嘛。”
  谁?小枫秀是谁喊的?老子要扒他的皮。
  筷子捏的啪啪响,他道“不怕?”
  那人仔细瞧他两眼,诚恳道“怕你干甚?又不是真有三头六臂满嘴獠牙,小后生说你人好,还能骗俺不成?”
  说罢,揽住他肩头,拍了拍道“没板凳了兄弟,挤挤哈。”
  “坐好,别动。”楼枫秀打开他胳膊,却没让人滚。看脸色,全无平时那股不耐烦的劲,反而细嚼慢咽,空着两耳旁听。
  阿月问“写信给谁?”
  老叟说“给那不成器的儿子。”
  旁边凑热闹的,有说老爷子儿子在京师当差,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半辈子没回家一趟。
  还有说那小子小时候我还抱过,可有本事了,尿尿都比别的孩子滋的远。
  还有说听说最近有升官了,很受君王重用,言辞里都是夸赞。
  老爷子却坠拉个脸,好像夸的不是他儿子,反而像是砸他家窗户的恶霸。
  阿月问“您要写什么?”
  “就写,家里那俩鹅,今年该抱窝了。”
  “......”
  老叟虽老,分明瞧着不糊涂,可总词不达意。
  一会说家里鹅抱窝孵蛋,一会说漏雨的顶补好了,一会邻居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一会又骂起来。骂他儿子混账不肖子孙,骂完随口嘱咐几句,什么好好当朝为政,自当初心不改,少学宦臣做派,若得知给家里丢脸,定打不饶,一篇下来,闲言琐语前后矛盾杂乱无章无穷无尽。
  旁边人听的干着急,阿月却很有耐心,无论逻辑多混乱,他都能捋顺其意,突出的正题。
  其实统共只有两句话,什么时候回来看看爹,爹想你了。
  写完之际,来凑热闹的街坊邻里饭也都吃完了,围观群众有人问“能不能帮忙读信啊?”
  “能,能,俺们雕花巷街坊邻里往来书信,都是给这小后生读的,小后生,我这攒了两封,你趁好一气帮我读了吧。”
  “诶,你在这扎摊代书,怎么没见笔墨?”
  “长不长眼,这原来是卖粘糕的!”
  “哦哦,卖粘糕的啊,来一份来一份!”
  这天李大娘摊上生意红火,不消片刻,一扫清空当日存货。
  楼枫秀琐事多,经常被老杜叫走忙活计,认字进度,逐渐与雀雀差开一截。
  这实在情有可原。
  可是,他发现阿月对待雀雀可好了,慢声细语,劳逸结合,从不强求。
  对他态度却从不松懈,甚至严苛。
  时不时矫正他坐姿,时不时掰正他写字方式,时不时要求他多练上半个时辰。
  这些楼枫秀能够理解,毕竟他的时间散碎,也有心用功,自觉补上差距。
  可怪的是,楼枫秀自认与雀雀写字本来就在一个起跑线上,却不知雀雀何时脱离生疏,笔迹流畅,早他半刻之前写完。
  “雀雀,你写的很好,本书中文字已经通熟,晚些,我为你买新书来。”
  “太好啦!谢谢阿月哥!”
  听阿月夸奖雀雀,楼枫秀在案前闷头奋笔疾书,半刻后,终于写完,信心十足拿到阿月跟前。
  半天,没等来阿月夸奖,却见他抽出新纸,道“这帖重写。”
  楼枫秀木讷半天,接过纸,坐回案前,提笔重写。
  写着写着,反应过来,忽然犯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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