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原本还只是不说话,现下看来要吵起来。
老杜连忙打岔“嘿,还有信!难不成跟帕子一个主人?是个什么信?”
“少管闲事。”楼枫秀没好气道。
“这帕子上是什么字啊?”二撂子问道。
老杜瞥了一眼楼枫秀,便将帕子递给阿月道“秀儿肯定也不知道,阿月,你来瞧瞧,这是什么字。”
楼枫秀果然不知道。
姑娘将帕子塞他怀里,他当时懵的厉害,只顾惦记信上所书,后来又跟阿月生起闷气,想起来又不好张口询问。
此刻由老杜代劳,他面上不感兴趣,耳朵早早竖起待听。
“绒。”阿月道。
“哟,好漂亮的名字,秀儿啊,我这刚走没两天,你是撞了什么桃花运?”
“没撞。”楼枫秀耳尖红了红,闷头拿起一只糕点。
咬了一口,慢吞吞咀嚼半天,状似无意拿起一只,眼疾手快塞给了阿月。
老杜看的门清,想笑却不敢,硬是憋了半天。
吃到末尾,剩下最后一只,俩人竟然互相谦让了起来。
“吃。”楼枫秀推给阿月。
“你吃。”阿月礼貌谦让。
“让你吃你就吃!”
“我已经饱了,枫秀,你还没用晚饭。”
“废什么话,不吃腿给你打断!”
“......”和好没半天,眼看还要吵,老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说秀儿,好听话说出来扎嘴是吧?你这狗脾气,能交到朋友看来真是因为我老杜善人一个!”
“滚。”
“你们都不吃的话,给我吧!我还能吃!”二撂子丝毫不关注局面,热切自荐,殷勤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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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日头和煦。
县衙差役近来分外忙碌,头一回大动干戈,满街抓捕嫌犯。
老杜出了杂货间,准备上街头找活计,人还没走出半里,便铩羽而归。
回了后巷,专程去了趟棚帐里,交代楼枫秀近来少出门闲逛。
定崖县除了盛产海货,还盛产地痞流氓。
历经数任知县,无人能来摆平。
地头蛇当家做主,没有捅上天的篓子,便没人再敢插手管过。
而衙门如今忽然这么卖力搞动静,起因是徐府门中小姐诊出一个月身孕。
怀孕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她既没成亲,也没婚约。
徐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顾琴棋书画,是定崖县闺阁小姐之表首。
小姐自称上元节夜私出府邸,只为观灯,当夜归迟间,遭流氓欺辱,至今迟迟不说,主要是觉得丢脸。
衙门差人逮了几个地痞,要她去指认样貌,徐小姐却又说自己没能看清对方样子。
徐老爷家财丰厚,怒悬五百两银子抓拿淫贼。
因此,一伙没帮派庇护的闲散无赖,被衙门抓了个七七八八投进了大牢。
定崖当地知县,名为顾青民。
刚满三十年纪,却把定崖县治理出老眼昏花的水平。
他前两年刚上任时出手管过,但无组织无手段,反被地痞无赖戏弄。
后来吓的轻易不敢走出衙门,简直比以往还不如。
那知县年纪太轻,手无缚鸡之力,也无雷霆手段,不光镇压不住地头蛇,连当差衙役也在其中浑水摸鱼,专逮平民百姓欺负。
非说这位知县大人多差劲,他倒也没有因治理不成,便沆瀣一气搜刮民脂民膏,贪贿享赂。
据说初来乍到头一年,还妄想整顿两大毒瘤白虎青龙。
但雄心壮志并不能抵消他的无能。
没有经历过江湖之苦的顾青民,连个地痞都教训不了。
上位没几日,因为婉拒贿收,当晚就误撞了醉汉,被打的下不来床。
后来,人被无罪释放,他伤还没好。
因此,总有些个衙役,嫌前途不景气,自食其力,办个闲差还要看有无利可图,私底下收受贿赂,顶着官职头衔,比地痞还无赖。
徐老爷为什么要赏银五百两?
当然是因为不觉得衙役能捕捉真凶,只能希冀地痞子们互相检举。
老杜提醒倒是其次,楼枫秀也有自觉。
他啥也不用干,生就一幅吊儿郎当流氓样,但凡出门,一定被抓。
阿月就不同了,出门行书不受妨碍,三十三街里翻一遍,很难找出第二个比他瞧起来清白无害的。
可惜老杜千防万防,防不住二撂子被抓了。
衙役赎人索贿,凡入狱者,一个人头二十两,外加八钱脱罪书,五钱误劳费,三钱茶水钱。
无论二十两还是八钱银,几个人凑出全部身家,也拿不出一个零头来。
被抓事小,怕就怕被屈打成招。
阿月代笔这几日,迄今存了,楼枫秀数了数,共计两钱零二十一个铜板,还差十万八千余里。
老杜拿了这二钱,只说到衙门先行打点打点,看能不能请他衙役兄弟通融。
再不济,也免得胡乱扣上罪名。
这一去,等到入夜方归。
楼枫秀靠在后门外头等了半天,见人回来,问了问情况。
老杜状态游离,支支吾吾半天,只说衙门里的兄弟说了情,给折了中,赎人只要十两。
十两跟二十两,对于他们来说区别不是很大。
总之都是没有。
老杜神情恍惚,思虑散乱,楼枫秀以为他心里担忧,拍了拍他肩头道“十两还不好办?交给我。”
说罢就要走,老杜却突然喊住他“秀儿!”
“干什么?”
老杜握紧了拳头,酝酿半天,苦笑道“我只是在想,你说,你说咱们如果能,能有幸抓到侵犯徐小姐的流氓,那该多好。”
“这好事还能轮到你头上?别想了,交给我就是。”楼枫秀摆摆手,进了后院,拐进棚帐。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楼枫根本没什么好办法。
他装模作样睡下,半夜趁月色出门,打算入户行窃。
蹑手蹑脚走出门,到主街专寻了一处高门大户。
正要翻墙,忽然被人抓住手腕。
“枫秀。”
“操!”楼枫秀简直纳了血闷,他动作那么轻,连狗都没醒,阿月耳朵顺风长的吗?就这么觉浅?
事已至此,他从容道“你在门口,替我望风。”
“我会解决的。”他手中力道加重。
“你解决?靠你写那几个字得写到明年,二撂子早被人打死了!”
“不会,你只等我一日。”阿月目光坚定道“我们回家,好么。”
见他这样坚持,楼枫秀暗想,一日就一日,大不了明天晚上出门时候手脚再轻一点就是了。
今夜注定难眠。
除了牢里的二撂子没心没肺,事不关己呼呼大睡。
其外三人,各怀心事。
老杜的确去了衙门,他打点上下,不仅免了一半银两,期间还有幸得知,那遭人侵犯的徐小姐,有个小名,叫做绒儿。
他托人将绒字写在掌心,此刻坐在杂货间里的硬板床榻,望着挂了一排又一排,夜色里如鬼如魅戏装,硬生生苦熬到三更,眼里已然充血。
五百两。
五百两,这些银子,甚至可以赎回一百个二撂子。
他可以带二撂子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必再寄人篱下,不必困于残臂无谋生之路,不必再被几件戏服为难的低声下气。
他可以过他想过的任何生活。
老杜走出杂货间,绕往后墙,靠近棚帐。
帐内火光温柔,只有粉粉窝在火堆跟前,睡的四仰八叉。
掀开薄被,那个主宰命运的帕子,就这么轻飘飘坠落在草席上。
半残肩臂痉挛不止,老杜伸开五指,因愧疚而紧迫,冷汗湿花了掌心笔迹。
可他早将文字形状,牢牢记在心头。
一模一样。
甭管是不是楼枫秀,总之徐小姐又不能认出。
此时证据如铁,交出去,就是白花花的五百两。
他太紧张了,双目赤红,转身无意间踢散了火堆。
火星烫到粉粉背上,烫的狗子嗷一声跳起,四处乱窜,带起火舌,舔上棚帐,迅速蚕食。
楼枫秀与阿月回来时,棚帐内火光正亮。
见景,楼枫秀迎着火舌便往里钻,忽然听见老杜叫他“秀儿!”
老杜抱着狗,粉粉在他怀里呜呜咽咽。
他浑身脏灰,衣袖烧开了几个洞,一双眼睛杀过人一样的发赤。
狗命无碍,棚帐里除了一口锈锅,压根没什么东西值钱。
可不知道楼枫秀造了什么邪,眼看还要往里冲,幸而老杜拦到跟前,挡了路。
还没摁住人,一抬眼,却看见阿月冲了进去。
棚帐不大,阿月一进一去间,轰然坍塌。
他破袄燎烧几个洞,手里夺出一只烧的黢黑的草枕。
草枕烧散了,露出里面一个胖头胖脑,龇牙咧嘴的泥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