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万一这孩子心存愧疚,一走了之,春寒未过,说不定要冻死野路。
  二撂子似懂非懂,走之前,按照老杜的话,一字不漏的交代“戏台要出城搭台,得唱整三天,加上来回路程,一去五六日,这几日没活计可做,杜爷让你跟阿月自个想办法果腹,别老去动戏班伙房的米。”
  “知道了,快滚。”楼枫秀吊儿郎当掏了掏耳朵,满脸不在乎。
  等二撂子一走,他转头便去了典当行,问了问那几件戏服赎价。
  阿月典当的是杂货间里最贵的一件戏服,虽然那些戏服老旧掉色还脱线,但着实算件传承。
  典当行里都是群朽心烂肺的老滑头,统共只给阿月典了二十文钱,典当单据却写的死当。
  阿月哪里知道其中规则,只知死当,不知活当,掌柜转手挂上堂,定价高出几十倍不止,楼枫秀把自个卖了都赎不回来。
  除了靠老杜介绍点活计,楼枫秀没啥正儿八经的谋生技能,平时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的事没少干,十分恶劣的倒没有。
  此前单顾自己吃喝,没操心机会,现在多个阿月,还有个吃过肉包子就对白馒头挑剔起来的狗崽子。
  春寒将过,得尽快找落脚地方搬走,还要尽快想办法赎回戏服。
  一颗心不够操的,半夜睡觉都在想怎么解决。
  剩下几文钱,只够买下二两米,喂饱阿月跟狗子,楼枫秀凭着点锅底干巴吊着胃,紧巴巴饿了整两天,勒着裤腰带在街上瞎晃荡。
  本来面色看起来就不友善,紧绷着嘴角,活像讨债的债主,良民见之,速离八丈。
  楼枫秀晃荡一整天,终于物色了人五人六穿的还算体面的青年。
  打人跟前走,无赖的往人身上撞,顺手便摸去了青年身上钱袋子。
  走远几步,打开一瞧,里头装了几两碎银,数了数,还差几钱就能赎回戏服。
  还不及窃喜,怎料时运不济,青年很快发现钱袋丢失,掉头便追了上来,生生追了他三条街!
  楼枫秀跑的猛,半道上腹部开始生疼,喘息不足,脚下略缓,不久后被青年追了上来。
  他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把钱袋子老老实实还了回去。
  可他自以为是,还了钱袋,却私下藏了银子。
  青年当面数钱,一打开看见几块碎石,深刻感到自己遭到戏耍,而贼子趁他点银之际,抬腿继续奔逃而去!
  楼枫秀一向打起架来不要命,什么下三滥的招数全都会使,插人眼掏鸟蛋踹人肚子捣人喉咙。
  关键他抗打,最不怕别人使下三滥。
  但偏偏今天,他无力动手,也没能打过。
  腹部绞疼,他浑身直冒冷汗,欲呕却满腔苦水。
  楼枫秀跟矜贵挑嘴的阿月不一样,他肚子那是饿坏的。
  小时候为了活,什么都吃,草根树皮,就差咽土了。
  可是后来,这些东西也没了,饥一顿饱一顿,落下病根。
  别看能一两天不吃饭,背着人经常疼的在地上打滚,脆弱的要命。
  猛一复发,疼的实在厉害,好似肠子卷刀狂绞,割的他一身冷汗。
  干脆束手就擒,任人动手。
  那青年拽住他后衣领子,迫使他仰头。
  昂首间,楼枫秀瞥见不远处摆一个粘糕摊,跟前站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还没看清状况,见他就笑,喊道“哥!”
  楼枫秀不应,那青年一拳头朝肚子捣上来,他生生迎着拳头,压着喉咙一口血,朝向那人道“别在这打。”
  青年冷笑“行啊,还知道要脸,省的吓到小孩。”
  他拽着楼枫秀衣领,拉往偏巷,人还没站定,先狠狠踹向膝盖“跪下,给爷磕头道歉!”
  楼枫秀有气无力,眼神倒凶“你要打就打,又不到清明,急什么给你娘磕头哭坟?”
  瞧他嘴硬如斯,青年发了狠劲,骂道“操你妈的。”
  接着冲他膝窝猛踹。
  谁知道这贼骨头硬的不行,死活就是不跪。
  青年无可奈何,将人一把摁在地上,踩着他胸口挥拳解恨。
  定崖县没什么所谓王法,抓了小偷鲜少有人想的起来报官,全靠自个动手解决。
  楼枫秀不怕,反正他扛打,打死算他命贱。
  于是他死死埋头,紧紧捂腹。
  可他护的越紧,青年就越知他的软肋,拖着他直往墙上撞,楼枫秀受痛,肩膀一松,腹上趁机挨了几脚,喉咙里呕出两口血。
  晕死之前,拳脚终于停了。
  却不是因为青年心善。
  眼前冷汗蜇眼,疼的耳畔尖鸣。
  “好啊,放过他可以啊,让他给老子跪下磕头!”
  “我磕,大爷,我磕!”
  他隐隐约约看着一妇人,朝那青年跪下。
  妇人抱着怀里盐罐子,从里头一股脑哗啦啦倒出一堆铜板,尽数捧到青年跟前,哭着磕头,祈求能饶他一命。
  别给。
  一口血呛了喉咙,他实在说不出话来。
  青年打了痛快,还能白得一堆铜钱,这才洋洋得意饶过他。
  楼枫秀半昏半醒,听见妇人呜呜啼哭,中间似乎还夹杂了两声耳熟的狗叫。
  青年数完铜板,朝围观群众冷笑道“那贱种要是能给老子磕头认错,犯得着照死打?老子最看不起这种有手有脚的残废,呸,败类!”
  他痛到开不了口,用力伸出手,他想薅住那人的腿,最好再借力跳起来,吐他一脸血水,告诉他。
  你他妈最好打死我,否则往后,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但是他没得逞,因为有人俯身,提前握住了他的手。
  接着,这个人开口,喊了他名字。
  “枫秀。”
  第7章
  只记得阿月又是背又是搂,凭借单薄身躯,硬是将他带回棚子。
  睡梦中,楼枫秀听见有人不远不近低声讲话。
  “小时候......胃不好......醒了喂点粥。”
  “好,大娘......火。”
  在那之后,楼枫秀彻底晕死过去。
  大娘交代一番,并教阿月生了火,随后动身离开。
  阿月烧了锅热水,打湿锦帕,撩开他额前湿发擦拭冷汗。
  却发现楼枫秀额头正心,藏了个美人尖。
  平日分明满身戾气,此刻睡的昏沉,没了长发挡眼,意外显出几分秀气。
  楼枫秀开始发起低烧,他眉骨微微抽搐,睡梦里忍不住念叨。
  别给。
  给了吃什么。
  打死了拿草席卷巴卷巴埋了就是。
  不行,草席,草席阿月还得盖。
  他一觉睡到第二日正午,刚一睁眼,阿月就端来了一碗烂糊糊的糯米粥。
  暖粥入腹,四肢舒展,痛病当即消了一半。
  楼枫秀吃完了粥,阿月勤快,上前收了碗筷。
  “枫秀,我去集市,你在家安心养伤。”
  楼枫秀哪有空安心,刚要下地,浑身发疼的厉害。
  这才发现腿窝淤青肿胀,肩头也有伤口,估摸是撞墙撞破皮肉,从前到后裹着一层药纱。
  他倒回席上,窘迫又别扭,随口道“知道了。”
  阿月便牵着狗崽子出了门。
  楼枫秀昨日专注去干小偷小摸,一整日不见阿月,也不知道他出门都去干了什么。
  他独自留在棚帐,半下午又睡了一觉。
  当晚,阿月领着狗子,带上了他的晚饭,同时还有厚厚一沓书帖回来了。
  楼枫秀正百无聊赖,懒散的骨头发麻,狗子甫入帐来,就往他怀里扑,情深意切舔了两把他的脸。
  阿月从布帛里取出一小截臭烘烘的墨块,研磨镇纸,落笔写书。
  楼枫秀将粉粉扒拉开,端过阿月带回来的晚饭。
  他不是个有耐性的人,这回倒不着急吃饭,盯着阿月写字,看了半天。
  阿月严谨认真,坐姿端正得体,拿笔姿势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你要学吗?”他突然开口,头也没抬。
  楼枫秀有些讶然,愣了片刻,反问道“学什么?”
  “认字。”
  “有你认字还不够?我认字干什么用。”楼枫秀抽回目光。
  “有用。”
  “要你教?爷又不考功名,别烦爷。”
  “如果你想,可以考。”
  楼枫秀啧了一声,只当阿月在说些异想天开的东西逗人玩,双手撑了后颈,倒回草席上不做理会。
  “无关功名,只是可以有更多选择谋生机会。账房先生,药童按方抓药,买卖商货,都需要识字。”阿月继续道。
  楼枫秀默了会,想象一下自己穿着长衫倚着柜台算账,抑或者在药堂里研磨药材。向普通人一样,过起不必偷摸抢骗日子,不为三餐苦恼,不再风餐露宿,跟梦一样的日子。
  “你打哪知道的?”
  “我看到的。”
  “那你怎么不去给人算账,或当个药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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