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梁如玉走得安详,眉舒展,眼合着,唇带笑。
  看来他等这一天已经许久了。
  “你糊涂,”江翎瑜轻声道,“你就像个闷葫芦,吞下许多苦,不肯倒出来,也不肯向我张口求援,你让我如何去告诉你的母亲。”
  “你总说你母亲不爱你,你父亲不爱你,”江翎瑜垂下眼帘,这话不知道是嘲自己,还是嘲他,“尽管我替你为她请大夫,管她吃住,我去报了死讯,你母亲多一天都扛不过去了,她还是念着你。”
  江翎瑜悼梁如玉,唐煦遥静默在一旁不语,直到江翎瑜说尽了话,愣愣地望着地上的尸体,唐煦遥才提醒道:“夫人,回吧,你还胃痛,该早早歇息了。”
  “好,”美人答应着,“夫君,我再与他说最后一句话,咱们就回去。”
  见唐煦遥点点头,江翎瑜道:“梁如玉,你不知道,你父亲还来找过我的父亲,求他以后帮衬你一把,怕你腿脚不利索,也不喜欢见人,日后你父母不在了,怕你养不活你自己,这些话,我都没机会跟你说,你就走了,下辈子找个好人家,不用多有钱,多富贵,只要他们疼爱你,你活得坦荡,高兴,这样就好。”
  江翎瑜悼过友人,起身要走,一瞥那案台,笔墨纸砚旁边摆着一张叠起来的信纸,江翎瑜过去,拿起来看,上面留了一句暗语,旁边则是在梦里听到过的话:这条通天路,你走去吧。
  信纸旁边放了一个小小的木偶,左手拿刀,右手拿长枪。
  江翎瑜不动声色,把这纸条藏起来,掖在镇纸下头,下令:“没我允许,此地的任何陈设不许乱动,拾掇也不成,有违者,重罚。”
  唐礼点头:“是,夫人。”
  看望梁如玉后,江翎瑜和唐煦遥各自换了衣裳,脱掉鞋袜,一起进了早早备下的浴桶里,在热水里沐浴,驱一驱身上的寒气。
  沐浴后,两个人各擦着湿润的长发,他们头发太厚太长,好不容易擦到半干了,还要晾一晾,直到拾掇好了,回到床铺上,都不躺下,只倚着床围子坐着,半天不语。
  唐煦遥被雨淋得更多些,即便回来就沐浴梳头,还是有些头疼,没精打采的,江翎瑜更是身子虚弱不堪,唇都发白了,一个着了些风寒,一个犯着胃病,都累坏了,想说话也没力气。
  “夫人,你说,”唐煦遥觉得缓过来些,先打破沉默,温声道,“咱家这个唐礼,是不是太聪明了,也太理智了。”
  江翎瑜一听就知道,唐煦遥是说唐礼擅自做主不劝梁如玉的事。
  江翎瑜点头:“是的。”
  “我甚至觉得唐礼理智得很有些绝情了,所有的规矩,规章,他都倒背如流,满眼都是这事应该怎么做,按常理应该如何,”唐煦遥皱眉,“他举手投足,没有半点人情味了。”
  江翎瑜倒问他:“夫君是觉得,这小梁先生不该自戕?”
  唐煦遥很是诧异:“难道夫人也觉得此人非死不可么?”
  “他计划这件事都已经几十年了,从他生,到他死,一直如此。”
  江翎瑜直言:“这样的人,认准了的事,宁可撞死在南墙上也不回头,有他今日是必然的,不过或早或晚罢了。”
  “至于这唐礼,我倒是很欣赏他,像他一般行事作为,从朝廷里上上下下,也就廖无春能跟他堪堪打个平手,当真是个奇才,”江翎瑜轻笑,“可惜呀,我们唐礼受出身所限,要是进了朝廷,难说内阁首辅是姓周,还是姓唐了。”
  江翎瑜对唐礼盛赞不已,唐煦遥再对他近日所为有意见,也就只得封在心里了。
  江翎瑜何尝不知唐煦遥刚才那话里透着不悦,江翎瑜得保着唐礼,免得让自己的夫君像皇帝一样,视老臣的性命于草芥,因江家无依无靠,就让他们去做三法司的职事,随便得罪什么人,最后随便也就杀了,江家为大琰稳固社稷,攘奸凶,除污吏,就算这些做国君的信不过有外族血统的臣子,不给权势也罢,也不必这样残害江家,历代皇帝这样忘恩负义,还不如吃草吃生肉的畜生。
  自唐煦遥降生,就是唐礼在身边侍奉伺候着,唐礼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唐煦遥就这样生气,江翎瑜再不替唐礼说上几句话,谁知道唐煦遥会如何惩处他。
  有其父,夺天下,就必有其子。
  江翎瑜不愿意让唐煦遥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见唐煦遥低眉,也不再说什么,江翎瑜就知道他不那么高兴,于是抬起手,捏捏他的脸颊:“小狗,怎么了?”
  “那唐礼做事不周,”唐煦遥心里向来藏不住话,“夫人为何总是护着他?”
  “唐礼做事哪里不周到了,就是因为你以为他得罪我?我都说了他没有,你还不信。”
  江翎瑜的手臂环住唐煦遥的颈子,柔声道:“顶多算是没看好我罢了,那也有情可原啊,谁的眼睛时时刻刻钉在主子身上,他要是那样盯着你,你可有要又不愿意了。”
  “他自是惹了你的,我一问,他就心虚,就像军中那些犯人,即使拼命抵赖,眼色终究是藏不住的。”
  唐煦遥皱眉:“夫人,你还要瞒着我?”
  第295章
  江翎瑜挑眉:“犯人?唐礼自你出生就在你身边侍奉照顾, 单是这样让你不悦的小事,你就当作犯人看他眼色如何,你可不知道, 他即便明着犯事, 你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夫人”, 唐煦遥支支吾吾,“我........”
  “不为别的, 就为你留一个好名声,”江翎瑜不理睬他支支吾吾,强意告诉他, “皇帝苛待老臣,你尚且不齿,你也要学他不成?”
  这时,唐煦遥才心服口服,乖乖认错:“夫人说得是, 我明白了。”
  “以后不许再提罚唐礼的事,他有分寸,又不是大事。”
  江翎瑜提着唐煦遥的耳朵:“不许和他再有隔阂。”
  “好, 好, 夫人, 啊, 耳朵疼了。”
  唐煦遥哼哼着求饶:“夫人, 饶了我吧。”
  美人松开手:“瞧你可怜的样子,饶了你就是。”
  唐煦遥逗闹后,话也少了,脑袋靠在床围子上,垂着眼皮, 像是在休息,他看着是那样疲惫,江翎瑜拉着他的手,轻声问他:“不舒服了?”
  “是有些,”唐煦遥捏一捏美人的手,“你怎么知道的?”
  “你发蔫呢,我的小狗总是很活泼的,”江翎瑜抬起手,摸摸唐煦遥的额头,又摸摸脸,“你肯定不舒服了,脸这么热,是不是着风寒了?”
  “也许吧,我是有些头痛,”唐煦遥抓着美人的手,捧在唇前吻了又吻,“不碍事,小狗也皮实着呢。”
  “你这样担心我一路,倒是你先病了,”美人伏在唐煦遥怀里,蹙起眉,“你病着,我心里不好受。”
  “来,宝贝,”唐煦遥扶着美人完全躺在自己身上,就像把自己当了他的床褥,唐煦遥微微低头,正好看到美人的侧枕在自己心口上的额头,搂着他的腰,很是心满意足,“先前我让你这样躺在我身上,你总是怕压着我,小傻子,你才多沉,消瘦得不成样子,单剩下个子高了。”
  “个子高?哼,”美人素手覆在唐煦遥的心口上,担心他因阴雨天胸骨痛,紧紧地覆住,听得他这样说,轻笑回他,“在大将军面前,我这点个子,还是颇小鸟依人的,算不得什么。”
  “夫人总是这样谦卑,模样美艳,身形高瘦,世上如何有你这样完满的美人。”
  唐煦遥揽着美人的腰背,手伸过来,拢着指头,按一按他的肚子:“房中暖和,夫人,胃舒服些了么?要不要喝些姜糖水?”
  “你才要喝,我虽不懂医,可总是觉得姜糖水能为你驱寒,”美人像小猫似的,蜷起些身子来,“我吃不得姜。”
  “怎么,”唐煦遥抚着美人如瀑的黑发,“吃姜也胃疼?”
  美人点头:“嗯。”
  唐煦遥把唐礼叫来,要了一碗姜糖水和一碗红糖水,唐礼再回来送糖水时,雨势慢慢减小了,可一开门仍是呼啸着的风,美人即便躲在唐煦遥怀里,也还是冷得身子一颤。
  “夫人,喝些热的,咱们就歇息了。”唐煦遥递过碗来时,发现江翎瑜已经睡着了,软软的身子,娇嫩雪白的手覆在唐煦遥心口上,胸腹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唐煦遥见状,心都要甜化了,忍不住轻轻地摸一摸他的背,稀罕不够,还低头亲亲他。
  要不是怕美人惊醒,唐煦遥定不会亲吻得这样轻。
  美人是很爱惜唐煦遥的,临着入睡也记挂着他身上的旧伤,怕他阴雨天疼,趁着难得手热,为他捂着。
  “我都说了,旧伤已愈,没什么事了,你总是放心不下。”
  唐煦遥将手掌覆在美人的手背上,柔声道:“这世上,还是你最爱我了。”
  唐煦遥看美人出神,险些把姜汤放凉了,匆匆喝下后,怀抱着美人侧躺下,将他紧紧地搂在臂弯里。
  以往美人睡得没有这么沉,唐煦遥为他盖被子时动作大些,他都会惊醒,唯独今日,他一直挤在唐煦遥怀里,像个熟睡的婴儿,很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