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江翎瑜本以为何府灭门案的惨状已是罪犯心狠手辣的极限。
众人皆是震惊不已,还有些呕吐不停,已经直不起腰,让同伴扶着支撑身子,人正对供桌,却都低眉,不肯再看一眼。
“江大人,到马车上歇息片刻吧,物证就由他们去查找。”
唐煦遥摸着江翎瑜的胸腹起伏急促,试过口鼻的气息,这却很弱,担心他出了事,劝着他:“你这身子当真不成,不要硬撑着了。”
江翎瑜满口酸苦,唇角还有血痕,闻声轻轻摇头:“将军,我不能错失蛛丝马迹,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适时廖无春送来一碗清水,递给唐煦遥,让他喂江翎瑜一些,漱漱口,也跟着劝:“江大人去歇息吧,有我们在,不会放过任何物证的,我此行带了专门查案的下属,很是仔细。”
江翎瑜漱了口,唇角的血痕也洗净,还是执着地想要亲自勘验事发地,虚声答:“没事的,我稍缓阵子就能好些。”
廖无春见劝不动,就望向唐煦遥求援,江翎瑜绝不能在这里出事,他担不起这个责任,回去没法子交差,再者,眼前二人对廖无春的意义,已经远超于担责与交差这些事了。
从廖无春与骆青山相爱起,就是他自愿护着江翎瑜和唐煦遥,那种感觉更像是“士为知己者死”。
唐煦遥撩起眼皮,瞥了廖无春,对视一瞬之后,就把江翎瑜强行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托着他细瘦温热的腿弯,将人横抱起来往回走。
江翎瑜无力挣扎,只得紧攥着唐煦遥心口处的衣襟,雪白的手背都暴起青筋:“将军。”
“江大人,别怪我,”唐煦遥走得很稳,都不曾看江翎瑜一眼,生怕见着他哀求的眼色心软,“我不能让你死在这。”
“将军。”江翎瑜此时气若游丝,攥着唐煦遥的领子,拽了拽,想让他低下头,跟他说些什么,可自己声微,外头吵嚷嘈杂,唐煦遥什么都听不到。
待唐煦遥觉察江翎瑜情形不对时,才侧过头,耳骨凑近他的唇,怀里的人就已经垂了手,身子软透了,没了半点声息。
“江大人?”唐煦遥直了眼,接连唤了美人几声,皆无应答,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不知道美人情况如何,也不知道现在马车那里有多少人手,现在驾车回江府是否安全,药又怎么给美人喂进去,事情太冗杂,唐煦遥强作镇定,极快理清思绪,打算先问问廖无春可否安置了暗卫。
廖无春原本就在他身后,正在指派些人手去卫护他们,见此异状急忙上前询问:“江大人怎么了?”
“江大人许是腹痛得太厉害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事出紧急,快调遣些人手护送我们回去。”
唐煦遥见廖无春前来,如此之时,是雪中送炭一般,忙说:“当真是一时一刻都不能再拖了。”
廖无春点点头:“好好,将军先去,人手随后就到。”
唐煦遥快步往回走着,一些将士主动跟随上去护送,廖无春快速清点东厂精干,有些本事的全都派走了,还指派两名轻功极好的去紫禁城送信,让他们叫最好的太医过去。
此时唐煦遥抱着昏迷的江翎瑜上了马车,开窗看看,数十名精干已经到了,唐煦遥心下感概,廖无春总是将事情料理得非常好,此行幸好有他。
“霖儿,都怪我没照顾好你,”唐煦遥将美人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他受马车颠簸,此时无人,总算能唤一唤他的小字,见他脸色差成这样,心疼得眼眶酸涩,眼里蓄着些泪,“再坚持一阵子好不好,别不要我,求求你。”
廖无春走到门口,见马车疾驰而往,不禁眉头紧皱,忽然发觉身后有脚步声,猛地回头,发现是骆青山跟上来。
“江大人怎么了?”
骆青山在廖无春身边站住:“走得这么急。”
“我来时,江大人已经不大好了。”
廖无春轻叹:“可惜江家仅此一个后人,要不然皇帝怎么会如此难为他,他本该在太傅庇护下逍遥一辈子的,做个闲散公子该多好。”
骆青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摇了摇头,心下也觉得惋惜。
“回去查案吧。”
廖无春抬头,与骆青山对视:“你害怕吗?”
“有些。”
骆青山坦言:“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在边关打仗这么久,我也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场面,心里很是畏惧,这话本不该一位武将说出口的。”
“笑话什么,战争不可避免,也要尊重亡者,都是为国所波及,你们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廖无春与骆青山并行,意图回到祭祀台,边说:“我还以为我这东厂提督就够心狠的,想不到我在私刑房多年所为,也是小巫见大巫。”
“提督大人,”骆青山侧过头,望向他,“你不曾屠戮百姓与清官吧?”
“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廖无春斜睨他:“你认识我不是一两年了,江大人和你们主帅与我结党,算是史无前例,放在从前,单去朝廷上看,好官清官都是独善其身,忙于公务,哪有主动与我结盟的?与我走动的都是奸佞和仇人,意图讨好我,让我帮着他们升官发财的。”
廖无春想起往事,不禁勾唇得意:“死在我手里的坏种,哪个不是痛苦万分。”
“那提督大人就是很好的,不要总说自己很坏。”
骆青山握住他的手:“我不愿意听到您说自己的坏话,我心里不好受。”
廖无春笑意僵在脸上,怔怔地看着骆青山,一时语塞,心下百感交集。
“因为提督大人是我的爱人,我容不下那些不堪入耳之语。”
骆青山低头,唇瓣凑近廖无春的耳骨:“提督大人,可以永远不离开我吗?”
廖无春回过神,不敢再看骆青山,淡然一语:“我自是不会离开副将的。”
廖无春是故作镇定才如此,并未发觉自己已经满脸绯红,可这些都让骆青山看在眼里。
如此一来,廖无春彻底沦陷在骆青山的爱意里,无法自拔。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那祭祀台前,离着那堆碎肉脏腑不过一步之遥,脚下已然踩踏了血泥,原本白净的鞋边被染得锈红。
“查仔细些,”廖无春号令下属,“四处房舍皆要搜索,任何有价值的物品,令牌,玉章,书籍,哪怕是只是写字的纸张,都一律带过来交给我,此时已然正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快。”
下属们称“是”,与五军都督府的将士一同勘察,廖无春带着骆青山进入祭祀台正后方的屋舍里查看。
屋舍内部很杂乱,四处都落了灰尘,廖无春也很爱干净,看着陈设直皱眉,从袖管中拿出绢子,垫着手拉开抽屉,看看里头有什么。
骆青山则在他身后守着门口,生怕有歹人前来暗算,就这样四处看着,忽然瞥到门口的一个书柜,上头似是有一叠草纸,心生好奇,就过去拿来翻看。
那叠草纸其实是一本很老旧的书,上头写着“族谱”二字,都是姓林的,骆青山当武职,就是因为不怎么爱读书写字,好在人实诚忠厚,有幸得何蓉的举荐,进了五军都督府做寻常将士,后又遇到唐煦遥,大受赏识,升为副将,自此跟着他南征北战,更是笔墨不见,没什么耐心读书看字,于是就将此物交给廖无春:“提督大人,我在这里找到一本族谱,有用吗?”
“从哪见到的?”
廖无春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总之待江翎瑜病好些,转交给他就是了,就接过来拿在手上;“带我去,看看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二人到书柜前,发现里头空无一物,边角都是厚重的灰尘,廖无春看了看手里的书,唇间“啧”了声:“戒备心这么强,竟然什么东西都没剩下,难道行祭祀之事,不必有些书面记载的章程么?”
“他们似乎是办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了。”
骆青山推测:“大抵早已烂熟于心,不必留下记载。”
廖无春大骂:“真是畜生,滥杀无辜,供奉的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好鸟。”
“自然如此,我虽不常到观里礼神,可也知道,神仙塑像慈眉善目,可不是今日所见这样。”
骆青山道:“或许,这些东西都是歹人始创,想必相关的书籍都在他们自己手里。”
骆青山一语点醒廖无春,他一下子就想到之前差点给江翎瑜他们惹了杀身之祸的《梧桐志怪》,忙说:“多谢副将,真是提醒我了。”
骆青山不知廖无春何出此言,疑惑得很,可廖无春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径直走出房门:“快些搜查,再过一刻钟,我们就得回去了,此处容易生变,我不想为此损失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唐煦遥不在,将士们归骆青山管,骆青山又听廖无春的话,所以也都听命于他了,帮着东厂的人更卖力地搜寻,他们一身蛮力,几乎把林同村掘地三尺。
此时马车上,江翎瑜偎在唐煦遥怀里,一直不见醒转,唐煦遥心急如焚,也不知此时到了哪,只感觉到马车飞驰,车轮碾压官道时隆隆作响,车夫已经尽力策马催促,唐煦遥很是紧张,车这样快,哪怕在路上碰到一颗石子都有可能翻倒,他只好紧紧地抱着江翎瑜,心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出事,也要护着江翎瑜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