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吹几盏灯,”唐煦遥有些木讷,“留得太多了,这么亮,你会睡不好的。”
“不吹了,亮着也好,”江翎瑜喉间声颤,细瘦的指头把唐煦遥的手腕都攥红了,“你别走。”
“不走,”唐煦遥发觉江翎瑜哭了,回床上将他抱进怀里,仔细地为他擦拭眼角的热泪,“安心睡吧。”
两个人躺在床上,相视无言,这么着过了有半个时辰,唐礼照例来端了汤婆子,这坛子太大,还是两个,挤得江翎瑜没地方,只能紧紧地窝在唐煦遥怀里,两个人面对面搂着才能勉强躺得开,江翎瑜撩起眼皮看看他,想着这样也好,抱紧些,要是他夜里离开,也好察觉。
江翎瑜暗自后悔说那难听话,可时间不能倒流,做过的事如何也回不去了,唐煦遥现在不愿意跟自己说话,只能等着明日一早再劝,这么想着,江翎瑜病得虚弱不堪,身子乏得厉害,明明想再看看唐煦遥,还是迷蒙着睡过去,再一睁眼,屋子里就漆黑一片了,只有幽幽的月光透过窗棱纸泻进里头,朦胧的光铺在地上,四周静而空虚,江翎瑜觉得被子缠住自己了,不便行动,好不容易挣开,发觉床边空荡荡的,唐煦遥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他曾躺过的被褥上还有褶皱,甚至上头还残存温热,像是刚走不久。
江翎瑜崩溃大哭,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就下了床,脚心踏在冰凉的地上,跌跌撞撞地推门出去,想找唐煦遥,外头与卧房里是一样的,漆黑一片,只有月亮明晃晃,江翎瑜才跨过门槛,还没在这寒风凛冽的夜走上几步,忽然感觉心脏绞痛,同时,耳边响起唐煦遥的嗓音,语气特别焦急:“霖儿,你心脏不好受么,霖儿?唐礼,快去叫高功,夫人出事了!”
江翎瑜醒转得极难,睁开眼看见唐煦遥时,才知道刚才是自己梦魇了,梦境消散,心脏却是真真切切的剧痛,呼吸越来越费力,舌下不知何时被唐煦遥塞了一粒药丸,是那股熟悉的草药味,并不起什么作用,就半启着唇低低地喘,摸索着握住唐煦遥的手,声息极弱:“简宁,我梦见,梦见你走了,我害怕.......”
“夫人,你宽心些,我不走的,”唐煦遥跪在江翎瑜身边,不住地为他揉着心口,央求他,“先不要睡,再撑一下好不好?”
江翎瑜眼前忽明忽暗,看不清人了,这阵子他许是心智模糊,又以为是唐煦遥不在自己身边了,伸出手在空中乱抓,直到抓住唐煦遥的衣领子,拼尽力气哭喊,直到声嘶力竭,断断续续地只在重复两个字:“煦遥。”
“夫人,我在这呢,”唐煦遥不曾见过江翎瑜如此惊悸,更未见过他的心疾厉害到这个程度,瞳仁也有些涣散之兆,唐煦遥心知大事不好,当务之急是稳住江翎瑜,力求一线生机,先攥住他青筋尽现的素手,把他发颤的身子从床榻上捞起来,稳稳地搂在在怀里安抚,持续了大半天的绝望心绪一下子都没有了,此刻只想挽救他的性命,不停地跟他说着话,让他清醒些,“夫人,你看看我,我不和夫人置气了,我们今后好好过日子,夫人,你再撑一会,高功马上就来。”
这个时辰确实有点晚了,高功们早就歇下了,温高功闻讯连头发都没梳,匆匆爬起来,只随便套上一件道袍就出来了,拿着药箱往江翎瑜和唐煦遥居住的主卧飞奔。
温高功推门进来,看江翎瑜气若游丝的模样吓了一跳,直觉是他已呈濒死之状,再夺过他的腕子摸了摸,虽不至死脉凶险,却也搏动微弱,试探时四下滞塞,登时如坠冰窟,边翻针盒,边将实情告诉唐煦遥:“将军,江大人怕是不行了,您要做下准备。”
第132章
“你莫要瞎说了, ”唐煦遥心下隐隐知道江翎瑜是怎么回事,明白是明白,可接受不了, 下意识驳斥温高功, 低头看看怀里毫无生气的江翎瑜, 又改了脾气,转而央求他, “快些救救江大人,我求求你。”
温高功没因为唐煦遥的驳斥生气,爱人垂危, 他着急也能理解,但此时江翎瑜的情形实在有些难了,只会睁着眼,瞳仁转也不转,脸色愈发的惨白, 高功不忍再看,专心救治,边往江翎瑜身上扎着针:“我尽力。”
这间卧房的灯火一宿未灭, 针不停地刺入江翎瑜的肌肤, 瘦薄的胸膛和腹部遍布针孔, 没剩下一块好地方, 屋里药味不断, 喂给江翎瑜七八次汤药,他清醒一会,就抱着唐煦遥哭一会,渐渐地意识又不清晰了,再度晕厥, 温高功就继续施针将他刺醒了,绝不能将眼睛闭着睡过一刻钟。
江翎瑜的身子受不住这么折腾,扎针到了后半夜,就时不时吐些黑血出来,这盆子端得偶有不及时,唐煦遥就用手接着他呕出来血,这样捧着往盆子里倒,淅淅沥沥的声响,满屋的腥甜气,还混上苦涩的药味,待给江翎瑜擦过唇角的血,偎在唐煦遥安静下来,他无意间瞥着自己的手,掌纹里,指缝里,都是斑驳的殷红,在心脏上活生生撕扯血肉似的那么痛,为着今日一整天都没好好说话忏悔,眼泪大颗地往下滚落,默声把能求的神明都求了一遍,来不及把手擦净,未干透的驳红还蹭了些在美人袖管上,他求过十方诸天,又哭着哀求怀里气息奄奄的美人:“夫人,你撑一下,熬过天亮就好了,我求求你了,霖儿,你别不要我。”
江翎瑜不知是听着唐煦遥的唤着自己了,还是真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再让针刺醒的时候,忽然挣扎着要抱唐煦遥,拼尽力气伸着手臂,口中蓄了些血水,故而说话不清楚,含含糊糊地咬着几个字:“夫君,夫君。”
“夫君抱,”唐煦遥小心翼翼地将美人抱起来,搂在怀里,让他与自己贴得紧些,好能相拥,唐煦遥悲怆不已,五脏六腑都跟着作痛,唇瓣在江翎瑜耳畔轻启,“夫人,别不要我,再撑一撑可好?”
江翎瑜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告诉唐煦遥:“夫君,我疼。”
“我知道霖儿疼,是我太自私了。”
唐煦遥怀抱着江翎瑜细瘦的身子,只觉得他瘦得厉害,又轻,好像抱着一团温热的雾气,不知何时就要消散了,于是更加悲拗,放声痛哭:“我不想没有霖儿,求求你了,再撑一撑,别走,别走........”
唐煦遥想说,要是江翎瑜太疼了,太累了,就安心走吧,但是开不得口,唐煦遥爱得太深了,宁愿担下自私之名,也要极力把江翎瑜留在身边,心里念着的全是他的种种温情,不敢设想没有他的余生该怎么活。
江翎瑜喘得艰难,两只素手搭在唐煦遥肩上,下巴则藏在他颈间,听着他的话,沉默了片刻,许是精疲力竭,终于缓过来些,就将头轻轻点了点,虚声吐出一个字:“好。”
话音才落,江翎瑜身子一软,手从唐煦遥肩侧滑下来,“嗒”地一声,落在满是血污的褥子上,头缓缓歪下来,没了半点声息。
“霖儿,”唐煦遥哑声大吼,“霖儿。”
此时天方破晓,已经算是天亮,江翎瑜竟没撑过最后一刻,唐煦遥心如死灰,呆呆地坐着,怀里抱着江翎瑜瘫软的身子,脑袋里木讷,甚至都不知道再好好地看看他了。
唐煦遥想,江翎瑜不在了,自己也不活了,待安置好他,就去下头陪着他。
江翎瑜怕黑,有唐煦遥在,想必会安心许多的。
唐煦遥正欲开口交代此事,高功唇间开合,念叨了句“怪哉”,上前一把拽起江翎瑜的腕子,屏息探着他的脉搏,等了片刻,忽然面露喜色,激动得难掩笑意:“将军,江大人扛过来了,心脉虽弱,却也趋于平稳。”
唐煦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高功,你说,江大人扛过来了?”
“是啊,”温高功入玄门多年,身为道医救人万千,却不曾有今日一般高兴,难得连调门都高了些,“我当时倒感觉此事甚是奇怪,难医之人,身上都要有很浓重的死气,江大人情形凶险,直到刚才晕厥,也都未有将死之人的气场,我想着,一定是有救的。”
“那就好,”唐煦遥又哭又笑的,托着美人的身子,让他稳稳地偎在自己臂弯里,像哄着婴儿一样抱他,热泪落在他脸上,指头就借着泪痕湿润,给他抹净干在唇角的黑血,口中喃喃,“谢谢霖儿,愿意成全我这自私之人。”
唐煦遥怀抱江翎瑜冲着高功跪在床上,正欲磕头谢恩,温高功慌忙阻拦:“使不得,您是天子血亲,身份尊贵,我们受不起这等大恩大德,请您莫要行礼。”
“什么天子血亲,”唐煦遥执意抱着江翎瑜给高功磕头,“仰赖玄门,救我夫人性命,天恩已至,是我无以为报。”
温高功从鬼门关把江翎瑜拉回来,见此时也没什么要紧事了,将唐煦遥扶起来,可以稍微离开此处片刻,就赶忙回到卧房,与同门师兄弟一起,到正堂开坛,画了一对五雷号令符,一对保命符,找江玉和唐礼问过各位主子的生辰八字,过炉入讳,高功加持,折成三角,一张五雷号令符和一张保命符算是一个人的,分别装进锦囊里,大约午时做完法事,温高功亲手串上编了银线的红绳,把两个锦囊给唐煦遥送了去:“将军,这个是您的,还有一个是江大人的,随身携带,能抵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