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刘倪什么都知道,但也没办法,杀了江翎瑜不行,不杀他更不行,前者还有一线生机,跟皇帝狡辩,后者是死无葬身之地,自己在保定府帮着这些官僚权贵做的一切烂事都要败露,连累一家妻儿老小,前头是死,后头还是死。
  刘倪于北风中而立,外头实在是冷,他看着院墙上高耸的檐牙,不由得想起科举路上翻山越岭,渴了就吃一口积雪,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如今吃喝嫖赌,声名狼藉至此,对得起从前寒窗苦读数十载,最后在文昌帝君前许诺做青史留名的廉官的自己吗?
  对不起,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刘倪想,罪倒是也赎得,不过是要下辈子。
  这辈子错就错了。
  “来人,”刘倪招呼管家,“把袁提刑请来,我要与他商议大事。”
  同时刻的京府,江翎瑜腹中胀痛更严重了些,怎么也躺不下,实在坐卧难安,疼得薄汗涔涔,额头,唇瓣都是湿润的,阖上美目,时不时轻轻软咛,唐煦遥也着急,一会抱着他揉肚子,一会又扶着他侧躺过去,跪在他身侧不轻不重地揉,一个时辰过去,就是不见好。
  都快一更天了,江翎瑜还难受着,适时唐礼来敲门,如实说:“主子,莫羡头领要见江大人。”
  “江大人腹痛得厉害,不是告诉你们了吗?”
  唐煦遥本来就是急脾气,江翎瑜又胃疼得辗转反侧,怎么伺弄也不见好,跟谁都没好脾气:“快些走,有事明天来,他疼成这样还要伺候你们?”
  “主子,”唐礼不走,硬着头皮继续说,“莫羡头领说,这是天大的事,关系到江大人性命安危。”
  第64章
  “让他进来吧, ”江翎瑜唇动了动,“我也有事想问问他。”
  唐礼得了应允,倏地松了一口气, 说了个“好”就出去了。
  “我是想让你好好养身子, ”唐煦遥抱着美人, 柔声问,“刚才我脾气急了些, 有没有吓到你?”
  “没有。”
  江翎瑜胃难受,本不愿意多说什么了,但唐煦遥刚刚跟唐礼发了脾气, 江翎瑜有些看不过去,耷拉着眼皮,只露半截漆黑的瞳仁,开口时声音很弱,“你为何要迁怒于唐礼, 你下午还说他向来疼爱你,怕你想家整夜陪你聊天,今日又忙前忙后, 骂他做什么, 多亲多近的人都要当了你的出气筒?”
  “我, ”唐煦遥心里也别扭着, 既然美人点破了此事, 待唐礼回来,顺势向他道歉就是了,美人这么虚弱,唐煦遥不舍得让他劳神费力,只哄着, “是我不好,霖儿别生气,我一会就跟他认错。”
  江翎瑜听唐煦遥如此作答,也就不训他了,阖上眼偎在他怀里,只等着莫羡前来。
  莫羡跟唐礼支会后,先到东跨院接着刚送信回来的那名精干,将九人集结在一块,说些出城事宜。
  “刚才已经有人说袁正到刘倪府上去了,”莫羡问话,“还有别的事吗?”
  “头领,”刚回来的那名精干上前一步,如实报信,“今夜不能出城,不知是怎么回事,可是那伙人听到了风声么?岗哨忽然加了许多,夜里秉火把巡视,只怕房梁上也有暗卫。”
  “如此的话,今夜就劳诸位出去巡视,将情况摸清了,我们也好早点动身。”
  莫羡皱眉:“江大人说这些东西很重要,涉及保定府知府刘倪的许多罪状,紫禁城不派五军都督府大军前来封锁,江大人根本无法查案,在此地寸步难行,要是主谋跑了,咱们的脑袋都保不住了,起事一定要快。”
  “是,”刚回来的精干跟莫羡说,“我带着兄弟们换了衣裳,即刻出发。”
  莫羡交代完了事,敲了江翎瑜的房门:“江大人,将军,睡下了么?”
  江翎瑜本在唐煦遥的怀里半醒半睡,没精神得紧,但心里揣着事,干什么都不踏实,门响声一点都不大,可他就惊醒了,开口答话:“还没有,进来吧。”
  莫羡推门进来,站在床前:“大人,将军,我接到密报,袁正夜访刘知府的住处,城门外关卡重重,我们推测,这是要对江大人下手了。”
  唐煦遥对地方官员为非作歹的事早有耳闻,但到自己身上还有些不敢置信,将信将疑地追问莫羡:“这消息可靠吗?”
  “自然,”莫羡如实说,“东厂精干手段非凡,受得历练也非同寻常,五个人即可控制整个郡县,我们主子派发下来的事,经我之手,从来不出差池。”
  江翎瑜倒是不怀疑莫羡的能耐,趁着他二人攀谈,自己闷声寻思些事,待唐煦遥缄口,他问:“莫羡,以你往常在外头的所见所闻,他们要对我动手,是做什么?”
  莫羡想了想,答:“九成是要杀了江大人。”
  “这些畜生横行霸道,真该死,”江翎瑜尚在病中,说话有气无力,说到此处勾唇轻笑,很有些温柔一刀的感觉,他继续说,“如此,我就要看看东厂的本事了。”
  莫羡怔了怔,与美人对视之际,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试探着问:“您是说.......”
  话说一半,莫羡抬手指了指西跨院的方向,江翎瑜“嗯”了声,微微抬手:“去办吧,袁正夜访刘府,这样急匆匆商议,想必是起事极早,今夜就辛苦诸位睡得浅些。”
  莫羡此行目的就是帮江翎瑜和唐煦遥度过难关,他们的吩咐自然是要听,加之他们不居高自傲,彬彬有礼,莫羡对两个人是心甘情愿百依百顺的,于是行礼之后就出去了。
  “霖儿,”唐煦遥向来信不过外人,见江翎瑜三两句就让莫羡走了,实在疑惑,“你可不怕他暗算咱们?”
  “不会。”
  江翎瑜已经阖上眼皮,微微发冷的掌心覆在唐煦遥为他揉肚子的手上,懒懒地咬出些字:“我说句不好听的,当前这段时日,要是皇帝都想暗算我,廖无春都不会的。”
  唐煦遥更不理解了,皱起眉:“为何?”
  “自己猜,”江翎瑜晶莹漂亮的唇瓣轻扯着,笑了声,“傻子。”
  唐煦遥见美人如此,相当郁闷:“霖儿,我是真不明白。”
  “嗯,”江翎瑜阖上眼,还是不打算告诉他,轻咛,“真傻。”
  唐煦遥一走神,手下得就重些,平日里还好,这会江翎瑜胃里胀痛,按这一下,他更不好受了,齿间“嘶”了声,摸索着握住唐煦遥的手往下拽了拽,灼热的掌心恰好捂着脐周:“揉这,上头太疼了。”
  “好,”唐煦遥颇有些担心,“你还腹痛,这揉了许久也不见好,待天亮可有精力办那么大的事么?”
  “那叫什么大事,三言两句就能解决,”江翎瑜不以为意,适时背过手去摸摸酸痛的后腰,想着是坐得久了,一下子窝着腰了,才这么疼,但他也没说实话,“简宁,我想躺在你怀里待一会。”
  唐煦遥扶着美人躺下,把他揽进怀里,轻抚着他时常笔直的背,被窝里热气氤氲,暖着两个人的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软语着,呼吸之间都是木樨的余香,不说话时床榻静谧,今日没挂帘儿,烛火昏黑,映得美人容貌温柔,睡下时都是有些笑意的。
  唐煦遥看得心醉,舍不得闭上眼睛,恨不得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把美人融进自己眼睛里。
  江翎瑜睡下不久,呼吸都平稳起来了,唐煦遥也有朦胧困意,才闭上眼,就感觉他的手动了下,随即咳了两声。
  唐煦遥慌忙睁眼,摸着美人的背轻轻往下捋:“怎么了?嗓子不好吗?”
  “没事,”江翎瑜抬着的手是去捂着胸口了,只恐咳起来疼得慌,深吸几口气稳了会,倒是好些,反过来安抚唐煦遥,“你莫太挂心我。”
  “那怎么行。”
  唐煦遥帮美人拍拍背,见他不咳了,又将手撤回来给他揉着心口,时不时停下来暖着,吻了他渗出薄汗的额头:“霖儿睡吧,我给你揉着就不疼了。”
  二更天了,江翎瑜已经在唐煦遥的呵护下睡着了,京府最后一盏灯也灭了,袁正还没从刘倪那出来,商议半天,也没什么好办法。
  主要是这次的事真的太大了,谋杀正二品钦差大臣,朝廷命官,不论两个人怎么商量,始终没有一个万全之策。
  袁正脸上不露喜怒,但实际上是极恨刘倪的,恨他想把自己的罪降了又降,要是他当一个替死鬼,岂不是护全了整个保定府?
  袁正想的是不错,刘倪也知道,要是自己一个人把罪责揽下来,那袁正,此地大小官吏,都能平安无虞,说是献身也不为过,倒是高尚,但刘倪不愿意。
  刘倪还有妻儿老小,在深庭内的屋舍里熟睡,自己一死,大厦将倾,什么都没有了。
  刘倪没活够,不想死,一辈子进不了紫禁城,在保定府也委曲求全了十几载,该有个了结了。
  袁正见刘倪一再想些为自己脱罪的法子,气不打一出来,随口抱怨了句:“真是自私,你还不明白吗,你揽下这些罪责,可保全此地。”
  “我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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