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直到那双幼小、畸形的手忽地伸出。
陆离猛地回过神来,看着那双手在半空中艰难地动弹着,却越来越淡。
是元宵的最后一丝残魂。
“哎,可是元宵还是好贪心呀。”
“爹爹,带元宵最后去看看父亲吧。”
陆离嘴唇颤了颤,反应过来后慌乱地将他护进怀中,便顶着暴雨朝着妫夬所在的方向而去了。
*
雨仍旧在下。
闪电不断划过天空,光线忽明忽暗。陆离浑身都被雨水浸湿,却顾不得拍去雨水,只是强撑着用模糊的视线不断朝着前方奔去。
“轰隆隆——”
雷声轰鸣。
陆离打了个颤,可在此时,身体的恐惧却远远不及心上的恐惧。
他怕错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未待那口气缓过来,便已然抱着元宵直直闯入了殿中,留下一地湿痕。妫夬体内残余的力量才被压制,此刻脑中一片混乱。但在感受到陆离的靠近时,那躁动竟然无故平息了一些。
他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烦躁,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譬如一些难言的关心的话,再抬眼时,却见他将那畸形儿抱到自己面前,表情魔怔:“妫夬,你抱抱他、你再最后抱抱他。”
才平息下来的情绪的陡然被怒火击散,妫夬只觉血气不断朝着脑中涌去。那个畸形的孩子时时刻刻都在刺痛着他的视线,妫夬忍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在此时爆发:
“陆离,你就是个疯子!”
“我明明告诉过你,我们只能生出畸形儿,你却还是要一意孤行把他弄出来!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的心思竟然还在他身上!你不管渊海了吗!不管舅舅了吗!我把我的命给你,你就这么践踏我的命!”
“不是的……”
陆离苍白无力地解释着,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妫夬一把踹倒在地,“带着他滚!我绝不会认他!死也不认!”
他又呕了血,妫夬却只是冷眼看着他。许久,他缓缓拭去唇角的鲜血,置若罔闻,弯下腰将元宵抱在怀中,轻声哄着。妫夬额头青筋暴起,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了,怒道:“你最好是趁现在我还被关着跑远些!不然等我出去了,定要杀了你和那个怪物!我说到做到!”
陆离转头看向妫夬,哽咽着,语气几乎算得上是恳求:“他不是怪物,他是我们的孩子,妫夬,你看……你看啊……”
“滚!他就是个怪物!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都不可能承认他是我的孩子!”
妫夬歇斯底里说完这句话,眸中满是恨意。元宵放声大哭起来,陆离僵硬地低下头,哄道:“乖元宵,不哭,不哭。”
元宵的哭声越来越大,妫夬听得心烦,拿起砚台便顺着砸了过去。陆离一时不防,被砚台砸中,脚步一顿,迟钝地抬起了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妫夬,哽咽道:
“他就要死了,妫夬,你真的不想抱抱他吗?”
“那是他该死!滚!”
眼睫沾上了细小的泪珠,陆离攥紧手心,抱着元宵出了门。妫夬在原地坐着,喘了许久的气,终是吐了口气出来,疲惫地瘫回了原地。
*
殿外。
陆离泣不成声,“对不起,元宵,是爹爹没有用,是爹爹没有用……”
“爹爹不要哭呀。”元宵费力地伸出手给他擦着眼泪,哄道:“没事的,元宵已经看到父亲了,这就已经很好啦。”
“父亲不抱我,爹爹可以抱我呀。”
“爹爹,你抱抱元宵吧,元宵有点冷呢。”
“好,爹爹抱你。”陆离忍着眼泪,不断透支着自己的灵力,试图让四周变得温暖起来。受到暖意滋养,枝头有花苞在开放。似是感受到些什么,元宵转头看了一眼,冲着陆离扬起了一个笑容,指了指那处道:“爹爹,你看,开花啦。”
“元宵、元宵也看到春天了呢。”
“春天真好呀,可惜元宵不能再陪着爹爹了。”
他的身形越来越淡,捧着陆离的脸,认真道:“爹爹,元宵永远爱你,你也要永远爱元宵,好不好?”
陆离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哽咽着答应道:“好,爹爹永远爱元宵。”
元宵笑了,语气轻柔:“但是爹爹不能只是爱元宵,也要多分点爱给自己,好不好?”
眼泪模糊了视线,陆离泣不成声,只是点头。元宵给他擦擦眼泪,又同他最后贴了贴脸颊:
“光是答应可不行呀,爹爹和元宵拉钩吧。”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最后一缕残魂渐渐于怀中散去。
天色渐渐转晴,一群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到枝头,纷纷歪头看着陆离。
他终于有所动作。垂下眼,一滴泪掉落,沾湿了胸口的羽毛。
春天到了。
春天象征着新生,象征着复苏。
于是他在初春前死在了父亲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妫夬和陆离这次争吵的爆发点在哪里呢,我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情感与理智的搏斗吧。这场争吵没有一个人犯错,因为对于妫夬来说,他是想谈正事,但是陆离在此刻的表现,更像是疯魔了。元宵的生命短暂到他没办法开口来解释着些什么。一个太糊涂一个太清醒,他们的魂魄被分离出来的时候,就是注定会缺失对方有的东西的,所以这就造就了他们一定会吵架的结局,但没办法很确定地说谁一定错了。
还有一点有没有发现呢。即使缺失了一些东西,但两人在某些时刻做出来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都希望对方活下来,即使是用自己的命来换。
还有……嗯,最后的于是两个字,我觉得我还用得挺好的。
这章没有小段子,下章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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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第二十八章 向来我是我
◎“而今我非我。◎
伴随着元宵的死亡,婴珠的力量终于彻底消失。折磨了渊海龙族几百年的阵法也在混乱平定后彻底解除。
一切都恢复到了最平静的模样。
除了陆离。
阳光明媚,春意盎然。阵阵花香传来,香味沁人心脾。蝴蝶驻足于花苞,感受着光影的照拂。
这世间的一切都迎来了新生。
除了元宵,除了小鸟。
陆离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垂眼摩挲着手中的羽毛。大抵因为是死物的缘故,那羽毛的色彩随着时间的流逝竟也逐渐开始变得黯淡起来。微风吹过,阵阵鸟鸣在不远处响起,他眸中的神色却无半分变化,只是盯着手中的羽毛发呆,便再也没了其他动作。
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王湮本来靠在窗旁观察着陆离,瞧见他的反应,他轻叹一声,收回了目光。沈瓴坐在窗上,把玩着手中的玉笛,声音清冷:“叹什么气?”
王湮皱了皱眉,“小离心思重,我总怕他会……”
“寻短见?”
王湮沉默许久,方才极轻地“嗯”了一声。沈瓴抬眼盯着陆离的侧脸望了许久,忽地转头看向王湮,微眯起眼道:“我看未必。”
王湮的神色有些疑惑,眼见他又要分出心思去瞧陆离,沈瓴“啧”了一声,声音带着些不悦。拿玉笛挑起他的下巴,身形微微一侧,彻彻底底挡住他的视线后,才垂眼淡淡问他:“这么关心他?”
王湮抬眼看他,“他是姐姐的孩子。”
沈瓴却有些不悦,径直拿起玉笛去戳弄他的下巴。
吹孔擦过王湮的唇,仿佛像是一个轻柔暧昧的吻。
他终于愉悦地勾起唇角,却只是瞧着那双漂亮的凤眼,并不说话。许久,在瞧见王湮莫名其妙的神情后,他才收回玉笛,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用拇指慢吞吞地摩挲着他的唇,“既然这里的事都解决了,跟我回去,嗯?”
他的手指带着些凉意,王湮眼睫一颤,反应过来后慌乱地收回视线,捏着他的手腕将那双修长的手拽了下来,道:“过几天再说吧,我再陪陪他。”
沈瓴皱了皱眉,正欲说些什么,却忽地被一阵男声打断了:
“舅舅。”
两人闻声望去。
来人正是妫夬。声音落下的瞬间,原地忽地毫无预兆地刮起一阵大风。黑衣少年于狂风之中傲然挺立,那袭黑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发间高束起的马尾也在空中胡乱飞舞着,肆意张狂。
经过半个月的休养,阵法残余的力量终于被彻底清除,他身上的病鳞也在痊愈后焕新。右脸的蓝鳞褪去后在眼下留了一道小小的疤,但也只是小小一道,不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恢复着。
……除了那颗心再也没办法换回来。
两人对视许久,王湮挑了挑眉,顺势抱着手往沈瓴怀里一靠,声音带着戏谑:“不带你那破面具了?”
妫夬有些无奈:“舅舅,别调侃我了。”
王湮笑了两声,“行,不逗你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