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沐浴更衣出来,吴老带着他去镇国王旁边的屋子里歇息,言霁想着自己是外客,主人还没回家就入睡未免有失礼仪,便燃着灯枯坐着等顾弄潮回来,致过谢才好就寝。
等到亥时末,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声响,言霁提着等跑出去站在廊下,隔着雨幕看到被人搀扶着往院内走的镇国王。
镇国王脚步虚浮,俊容酡红,按着胀痛的太阳xue时抬眸瞥见站在廊下的小皇子,脚步微微顿了下。
模糊的雨幕中,那张相似的脸。
只不过那人从没燃灯等过他回来。
吴老撑着伞为顾弄潮遮雨,察觉他的视线,忙说道:“十一殿下车陷泥里了,来府上避避雨。”
顾弄潮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进到屋内。
言霁有些无措地跟了进去,看着下人手忙脚乱地伺候镇国王擦洗,想着对方喝醉了,他是不是应该明日再来道谢。
鞋尖刚转了个弯,就听见人群围绕中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说道:“过来。”
这声音一点也不像醉酒之人能有的。
乖顺走过去时,言霁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没醉,刚刚那副状态估计是做给旁人看的。
挥手让底下的人退下后,顾弄潮撑着额角问道:“听说殿下今日被留在学堂抄书了?”
一副大人的口吻,明明自己也是个少年。
言霁垂着头抿了抿唇,并不意外这件事这么快就被传了出去,他们这些皇子各个都是没有秘密的。
老实答道:“课上典学抽问,我没回答上来。”
太学院内不知变通的老迂腐也就那么几个,顾弄潮嗤笑了声,将手抬了抬:“过来。”
言霁磨蹭地走过去,温热的手掌落在他头顶,十分熟稔的揉了一把。
“以后若不想回宫,就来本王府上,府上空房多,容得下你。”
言霁愕然抬眼,视线正巧落进那双深黑如潭的眼眸中,言霁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咯噔了一声,朱唇动了动,没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顾弄潮能知道他在学堂被罚,这不奇怪。
但知道他心里一直以来隐藏的想法,这就很奇怪。
同时,言霁在顾弄潮抬手时,问道袖中散出的浓郁胭脂香,学堂中有些人偷偷去逛了花楼回来,身上就有这股香味。
顾弄潮收回手正要叫他回去歇着时,听到面前的小皇子好奇地问道:“你去喝花酒了?”
顾弄潮怔了下,随后勾了勾嘴角:“跟一些人交际,免不了去这些地方。”
言霁眨了眨眼,沉思道:“皇叔都已经贵为王爷了,还需要跟他们斡旋么?”
顾弄潮没说话,只要身在朝廷争斗中,这些事总少不了。
言霁悄无声息地揪着袖子,心中暗想,原来镇国王也不似表面上这般容易,强大的背后,总是要付出比常人更艰辛千万倍的努力和隐忍。
“回去睡吧。”顾弄潮往后窝在软塌内,懒洋洋地揉着额角,过了许久,也没见面前之人有所动作,复又睁开眼看过去,瞧见小皇子红透脸嗫嚅,“我会一点按压手法,或许可以帮皇叔缓解一二。”
顾弄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有什么要求?”
被直言道出,言霁越发不好意思,声音更小了,隐在雷鸣中几乎听不见:“我怕雷。”
怕雷?
顾弄潮从不知原来言霁小时候还像寻常小孩一样怕雷过,所以这大概也是为何,另一个时空的言霁并没愿意全心信赖他。
“揉舒服了,就准你跟本王一同睡。”顾弄潮一松口,言霁悄无声息定了心神,走过去伸手按在顾弄潮头部xue道上,力度适中轻缓,显得有些局促。
顾弄潮并没有因为言霁的按揉而好上多少,但小孩柔软的指腹擦过时,让他内心情绪平复了很多。
说让言霁给自己按按不过是纵容小孩的一个借口,真按上了,又一时不好收回这句话,想着等一会儿就让他去睡觉,毕竟真是长身体的年纪。
心弦松懈下来,酒意上头,不免有些昏昏欲睡,一晃两刻钟便过去了。
此时雷声渐隐,雨声慢慢变小,言霁眼神开始往外面瞟,等惊雷彻底散去后,言霁忙收回手,说道:“不打雷了,皇叔,我回去睡了。”
顾弄潮从睡意中挣脱后,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飞快跑出房门的青蓝色衣袂,不由哂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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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有了那晚的“交情”,言霁自认为更了解顾弄潮了,在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看来,约等于他俩关系铁了。
所以言霁开始频繁往镇国王府跑,镇国王府上上下下的侍从,对小皇子的到来也格外热情,特别是镇国王府的管家吴老,更是每次言霁一来,就让厨房准备各种各样小孩爱吃的菜品。
加之顾弄潮听到言霁抱怨太学院食堂中的饭菜不合胃口,也会让自己的贴身侍卫每日带着镇国王府的菜肴送去太学院,几乎风雨无阻,菜品也是每日一换,导致那段时间,书童都比着言霁的腰围,说他长胖了。
坐在学堂里昏昏欲睡地听完典学讲堂,快散学时,言霁听到坐在他后面的两个学子正在讨论九皇子受罚一事。
言霁将头侧了下,九皇子的座位果然空着。
好像这几天他都没来过学堂,言霁听说过九皇子受罚的事,好像是因为触怒了龙颜,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并没有传出来。
现在外面传的谣言中,比较靠谱的是说九皇子上次祭拜的时候有不敬祖先之举,最扯的谣言是说九皇子得罪了朝中的人。
可朝中谁的权势能大得连皇子都不能轻易得罪的?
数来数去也就那两个,中书令和如今的镇国王,他们却又都是不沾手宫闱内的人。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典学已讲完课离开,学堂里的学子们也收拾着东西准备走。突然间没有人来打扰,言霁甚至感觉有些不习惯,书童将他的书箱整理好后,问道:“殿下,今日是回宫还是去王府?”
“去王府吧。”
只要一想到宫里压抑的气氛,对比起王府里的其乐融融,言霁就越发抗拒回到那个牢笼里。等他长大后封了王,他定会直接去自己的封地。
言霁从没想过自己会当皇帝。
在外人面前,他一直扮演着有些痴傻愚钝的性格。
如果真轮到他当皇帝,那必然是大崇快亡了。
这次去到镇国王府,顾弄潮并没像前几日一样在外当差或应酬,而是坐在窗台后面翻开一本典籍,言霁进到院子里,正巧有两三片落花飞旋着飘落,映衬着那张妍美灿艳的脸,画面美不胜收。
言霁心底生出一股连他自己都道不明的欢喜,两三步跑到窗台下,垫脚趴上窗沿,下巴抵在手臂上,灿若星辰的眼睛弯成一对月牙。
“你在看什么书?”
言霁偏着头想去瞅书名,顾弄潮并没转眸看言霁,视线一直落在书页上,但眼角的余光却不自知映上言霁的模样,黑字白字皆如被水晕染开一般模糊,顾弄潮再无心辨识书上的文字。
手指停顿在页角良久未动,言霁伸长手替他翻页,轻声说道:“皇叔走神了?”
如此,顾弄潮总算收了书侧过头看他:“今日怎么散学这么早?”
一句话熟稔地好像言霁回到这边已是天经地义,言霁也很自然地回:“课业完成得早,所以就走得早。”
顾弄潮沉思片刻:“将你的课业给我检查下。”
言霁心头一咯噔,没有任何一个学子不害怕家中长辈抽查课业,虽然顾弄潮实际比他也不大多少,但那一身庄贵之气,让言霁比起自己的父皇更怵顾弄潮。
最终课业还是被顾弄潮检查了。
言霁站在书案侧旁,偷偷搅着手指,瞥见顾弄潮又翻了一页,上面依然是自己胡乱作答的问卷,诗是乱接的,字是乱画的,通篇看下来就是一篇篇鬼画符。
言霁心中嘀咕,早知顾弄潮要检查,他就答得认真点了。
至少这会儿顾弄潮看他的眼神不至于这般怜爱。
“你有认真听典学授业吗?”顾弄潮问他。
言霁红着连将头低得快要埋进衣襟内:“有认真听的。”
“那为何......”顾弄潮约莫是想问那为何答成这样,但临到嘴边,顾忌着小皇子的颜面,到底是没说得这么直截了当,“为何不是很理想。”
言霁抿了抿嘴,小声又小声:“理想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
顾弄潮默了一瞬。
那日顾弄潮揪着言霁给他将课业上错漏的地方反反复复讲了两三遍,只要言霁一旦露出类似听不懂的“迷茫”的情绪,他就不厌其烦再讲得更详细些,一道题举一反三,讲下来颇废精力跟时间,但顾弄潮没露丝毫疲意。
到窗外的天空渐变至深蓝,再到绽起的万丈霞光也被黑暗吞没,屋子内点起昏黄的烛光,言霁都不太好意思再假装愚笨了。
到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住时,言霁终于点了头,表示他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