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他们指的自然是这些医师。
  顾弄潮让众医师下去, 等将言霁的手暖热后, 方才回道:“有些琐事需得处理,就回来了, 忘记跟你说一声。”
  言霁直觉顾弄潮有事瞒着自己,心里想着等会让影一查一查屋子里那些人的身份。
  “饿了没?”顾弄潮问道。
  从皇宫过来有段路程,他辰时离的宫, 言霁午时到摄政王府, 算起来他离宫一个时辰后, 言霁就动身找过来了。
  还说烦他。
  顾弄潮觉得好笑,捏了捏言霁如今已长出点肉的脸颊:“我叫府里给你做你素来爱吃的。”
  言霁被顾弄潮语希圕兑。的提议吸引,接连说了几道想吃的, 从前他在太学院总是吃不饱, 回到摄政王府就爱点着这几道菜吃。
  跟进来的吴老笑着应下,走之前顾弄潮对吴老道:“再加个奶房玉蕊羹、椒末羊肉、鲜虾蹄子脍。”
  言霁看向顾弄潮, 他本觉麻烦就没点这三道菜, 顾弄潮是何时知道他爱吃的。
  往常顾弄潮从来没关心过自己饮食。
  “怎么了?”顾弄潮问他。
  言霁摇了摇头, 这番打断他彻底忘了之前想问什么了,转口说道:“朕刚刚进来时,看到肖相等在外面。”
  肖相是来找顾弄潮补充朝贺宴会细节的,顾弄潮一早就知道他在外面,不过当时没空见他,本让吴老传话让他改日再来,没想到他还一直等着。
  顾弄潮点了点头,叫人去请肖相进来。
  言霁并不想听那些琐碎杂事,真以为顾弄潮回府是处理事务的,便借口说去外面转转,将空间留给他们慢慢商议。
  要是被肖相逮住,定也要让他参与进来的。
  摄政王府跟记忆中的布设一样,假山流水,并不显奢侈贵重,但该有的规制都有,处处都透着股威仪大气。
  此时白雪将天地银装素裹,言霁不走回廊,专程踩着松软的雪地,跟在后面的侍从怕这位祖宗不小心踩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伸着手时刻准备接着,防止陛下真要出个什么意外。
  到了湖边,言霁看着结着厚厚一层冰层的湖水发呆时,终于猛地想起来自己刚刚要做什么来着。
  现在跟在暗处的应该是影五。
  言霁在雪地上留了一行字,让影五去查顾弄潮房里那些人的身份。
  肖相跟摄政王商量完事,正从湖边路过打算离开,竟然看到陛下也在,自然上前去给陛下请安,言霁快速将雪地上的字迹抹消,转身看向肖相礼貌性道:“肖相不留下来用膳么?”
  “不了不了,夫人正在家中等着下官呢。”肖相笑了笑,再度朝言霁躬身拜了下,本已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欲言又止道:“陛下可是还与王爷存有隔阂?”
  言霁眨了眨眼,错开视线看着尘封的湖面。
  肖相道:“陛下别怪下官多嘴,虽这般比喻不甚恰当,但下官与自家夫人吵架时,也都总有一人服软,一方服软后,另一方若是端着太久,也会叫对方寒心。”
  “人非草木。”
  言霁暗道,何止不恰当,用你跟你夫人作比喻,朕没将你砍了真是最近脾气太好了。
  大约察觉到言霁所散发的怨念,肖相及时止了嘴,转口打太极:“王爷正等着陛下呢,陛下快些回去吧。”
  看到寻过来的侍从,言霁颔首应道:“肖相慢些走。”
  回去路上言霁满脑子循环着那一句“人非草木”,莫名很在意这话里的意思。
  顾弄潮如今的转变他自然看在眼中,说不触动自然不可能。
  但他也没办法完全忘记曾活在顾弄潮摆控下压抑的情绪,每一次的矛盾激化,一次次地失望而归,两人间爆发的争吵不知凡几,他没办法保证这次不会是顾弄潮的一时兴起。
  热腾腾的菜肴刚好上完桌,顾弄潮坐在桌前迟迟没动箸是一直在等言霁。
  一进门,侍女接过言霁覆了雪的狐裘挂在衣架上,顾弄潮就像是一尊石雕,在看到言霁后活络起来,重复鲜明地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去哪了?”
  “到湖边走了圈。”言霁看到顾弄潮替他将身边的凳子拉开,但他没坐顾弄潮旁边,而是坐在对面,状似无意地让布菜的侍女给他盛一碗汤。
  顾弄潮垂下眼帘,让侍女下去,亲自盛汤给言霁:“湖边结了冰,但并不厚,小心失足。”
  “朕没那么蠢。”
  之后便是漫长的阒寂,只有顾弄潮盛汤时汤勺嗑在碗沿的声音,言霁突然间很想问一问顾弄潮如今这般到底又是在耍什么花招。
  或许他并不蠢,但一对比顾弄潮弯弯绕绕比京巷还复杂的心思,就显得他过于天真无知。
  “你......”
  “你......”
  两人声音相撞在一起,而后双双停住,顾弄潮将汤碗递给言霁,眼中氤氲着温柔纵容的笑意:“你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突然改性了。”言霁单纯地发问,“之前你用剑刺向朕的时候,可一点也没犹豫,噗地一声,朕一低头胸口就插着一柄剑了。”
  顾弄潮唇线紧敛。
  偏偏言霁话语里没有抱怨,没有伤感,也没有怨恨,他就只是睁着澄澈的眼眸单纯这样问,顾弄潮的心脏却在平静无澜的询问中,被一只无形的攥紧。
  “所以你现在又是在干嘛?”
  “上一刻明明差点杀了朕,又突然大发慈悲似的,还是捧着我护着我,权势也不要了,尊严也丢弃了,你是想从朕这里,获得什么回应吗?”
  顾弄潮闭上眼,袖下的手指紧缩着扣进掌心:“没有,我没有想要换取什么。”
  言霁静静看了顾弄潮半晌,道:“可朕觉得你在口是心非。”
  满桌他喜欢的菜肴,如今入口竟也索然无味,为免浪费这难得的一餐,言霁在喉头酸涩的情况下依然每样都尝了一点。
  哪怕嚼着没有什么味道。
  脑海里时常冒出的混乱记忆让言霁先在无暇去深思太多东西,他希望别人能直接告诉他,但噤口不言的顾弄潮,让他再度出现烦闷的情绪。
  不是他要当顾弄潮是草木。
  是顾弄潮在把他自己当草木。
  -
  回宫的第二天,顾弄潮也重新回到承明宫继续履行禁足这项惩罚。
  但看他的精神似乎比前一日更差了些。
  因为昨日的事,言霁暂时不想理他,在他看来自己真的过于仁慈,按理说顾弄潮都差点杀死他,他也应该想办法弄死顾弄潮的。
  可这次醒来很奇怪的,他几乎从没想过报复回去让顾弄潮也尝尝被剑刺死的感觉,这或许也可以归结于他如今还没寻到报复的良机。
  但无法解释,他因肖相的话,鬼使神差关心了顾弄潮。而顾弄潮却没回应他的这份关心,这让言霁产生一种自作多情的卑微感。
  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怎能于人前卑微。
  言霁打定主意不理顾弄潮了。
  他弄不懂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站在院子里折腾进贡来的白花绿萼,繁琐的花枝很快被薅秃了,片片花瓣零落于地,仅剩下的两三瓣倔强地长在枝头上,显得可怜凄惨。
  影五无声出现在言霁身后。
  “陛下,属下查到那些人都是摄政王养在别院里的医师。”
  言霁终于停止了对白梅的摧残,转过身看向影五,慢慢拧起眉头:“医师?他生了什么病,需要这么多医师齐聚摄政王府?”
  影五冷酷道:“可要抓一两个来拷问?”
  这是言霁曾经的行事作风,下面的暗卫也都有样学样,但这次言霁莫名哽了下,开始觉得这般做不太好。
  好像曾经没有的良心,因为被刺了一剑,重新回到了他缺空的胸膛内。
  “算了,朕直接去问他。”
  言霁说完就朝御书房走,完全忘记了前一秒他还打定主意不见顾弄潮。
  走到御书房门前,却听本该在帮他批奏折的人正在跟人说话,言霁正要进去,兀地发现跟顾弄潮说话的人并不是哪位大臣,而是江逢舟。
  正巧一句话撞入耳中:“并非无法医治,王爷何苦从一开始就放弃了。”
  看来顾弄潮是真的生病了。
  在言霁怔愣时,另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跟着响起:“王爷如今自厌,是因为换心一事么,不如王爷直接跟陛下说明,以陛下现在的性子,说不定也能理解王爷的选择”
  一阵闷咳后,是顾弄潮的声音:“无论是什么原因,伤害都真实存在过,他到现在,还会因为稍微受寒而满身疼痛,皆是因为我从未询问过他是否愿意。”
  “那些沉重的事,被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轻轻嗤笑了声后,顾弄潮轻声续道:“若需神佛都不舍他受这般苦楚,才让他继续无忧无虑。”
  后面的言霁没再听了,他转身离开御书房,走到一半又停下来,他还没弄清顾弄潮是生了什么病。
  生病应该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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