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他同样忘了,在被药性焚身时,只觉自己是在被顾弄潮侮辱,没有尊严得像个物品一样被偏执占有。
  好像他看什么都带着恶意。
  特别是在面对顾弄潮时,恶意会放大数倍,像是被无数锁链囚于不断陷落的沼泽内,疯狂挣扎反而越陷越深。
  顾弄潮问过他后,没等到回答,揉耳垂的手指停住,缓缓移到衣襟前,以询问的态度道:“可以看看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吗?”
  言霁依然不想回,他觉得说话很费力气,会比呼吸刚让他难受。
  顾弄潮便当他默认了,特意去净过手,才动作很轻地一点点松开他的衣带,将衣物缓慢往两旁拉开。
  呼吸好似都停顿住了。
  言霁看着顾弄潮的视线落在他胸口,便顺着他的目光同样垂目看向自己胸口的位置,包裹着厚厚一层绷带,顾弄潮松绷带的手指都在颤抖。
  虽然之前一直闭着眼睛,但言霁感觉到这个人给自己上过很多次药,几乎每天都会换两次药,每次都会低声跟他说“不疼不疼”,好像在哄小孩一样。
  这次顾弄潮却没跟他说“不疼”,换药的过程十分沉默。
  胸口的位置有一道很狰狞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但也因此看着更加可怖,这样的伤,绝对不光是只被剑刺进去那么简单。
  但言霁想不起来,除了被刺那一剑后,顾弄潮还对他做过什么,莫非还在他心口里搅了一圈?
  思索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言霁昏昏欲睡,任由顾弄潮摆弄他这具破烂的身体。
  -
  大约又躺了很久,言霁分辨时间的方法是通过天气的温度。
  从刚开始潮湿的热气,到如今温度陷入微凉,花瓶里每日一换的杏花也很久没有更新,他由此判断应该入秋一段时间了。
  入秋后,太阳出来的频率也开始减少,言霁每天躺在床上无法走动,便经常看着窗外的风景以此打发无聊。
  由此睁着眼睛发呆,被刚批完奏折抬眼看来的顾弄潮发现,走过来握着他的手问他:“是想出去吗?”
  言霁并不想,他觉得躺着也挺好。
  但顾弄潮再次将他的沉默当作默认,吩咐宫人进来扶着,而后接过一件宽松的狐裘披在他身上,又将压在里面的黑发撩出一丝丝理顺,为他松垮垮地绑上一条金灿色的发带。
  最近言霁已经被迫尝试着坐起来,但顾弄潮从来没敢让他坐太久,只很小心地每一日增加一点让他坐着的时长。
  穿戴好后,宫人退在两旁,顾弄潮俯身过来穿过他的膝弯,缓缓地、打横将他抱了起来,还一边问他:“要是不舒服的话,就摇头。”
  言霁惊奇于遽然变化的视野,没有理他。
  他在床上躺得太久,所见不过四方之物,乍然视线变高,能环视到更远些的地方后,升起了微妙的新奇感。
  顾弄潮抱着他站直后,还停了一会,似乎在等他适应这个姿势。在言霁不耐地看过去时,才抱着他往外走,走路的步伐也很轻,速度很慢,抱得特别稳。
  这幅小心翼翼的态度让言霁有些烦躁,潜意识觉得自己并不该得到这样温柔的对待。
  过去这个人对他明明就很粗鲁。
  顾弄潮抱着他并没走多远,就在承明宫的庭院中转了下,就要回去了,言霁不满,第一次对顾弄潮开口道:“去御花园。”
  刚说完,迎来顾弄潮惊诧的视线,有种受宠若惊的意味。
  言霁动了动手指,用自己能动用且不会感到不舒服的力道扯了扯他的衣服,又重复道:“去御花园。”
  顾弄潮怔忪后,勾唇笑道:“霁儿想去湖边晒太阳吗?”
  言霁诧异顾弄潮为何光从一句话里,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到莲花湖边,宫人立刻给吴王靠垫上柔软的天鹅绒毯,又将褶皱整理平整,顾弄潮这才将他放在亭子里坐好,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品般,不容一丝错漏。
  水天一色,阳光照映在水面,闪烁着粼粼波光,远处莲叶间偶尔飞过一两只白鹤,清风拂过耳畔,带来一阵阵清爽的凉意。
  言霁睁着明澈清亮的大眼睛,长睫都没舍得眨一下。
  原来外面的风光竟是这般美好,比待在小小的宫殿里舒服多了,他想永远待在这座亭子里,看太阳落下时的万里霞光,看太阳初升的晴空万里。
  顾弄潮坐在他旁边,不知什么时候,不安分的手掌搂着他腰间,在他耳边道:“你以前无聊时,就很喜欢在这里坐一会儿。”
  言霁转头去看他,顾弄潮竟然不顾及周围的宫人,低头在他眉尾亲了一下,跟他抵着额,鼻尖相触,像是最亲密无间的情人般。
  “但是你现在不能坐太久,等你好了,我们在湖边也建一座宫殿,窗户就通向长湖,挨着床,这样你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见湖水与天光。”
  他还想说,抵死缠绵时,你也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如果恰好荷花长在窗边,可以折一朵来喂在你嘴里。
  清风拂过,会带走身体间黏糊的热意,他们可以从白天拥抱到黑夜,感受幕天席地,却又无人能窥视,像野兽般融入天地的美好。
  言霁抬起手推了下他,拧着眉头,过近的距离让他不安,勾起他对于过去不好的回忆。
  他推拒的力道很轻,但顾弄潮时刻都注意着言霁,所以很快就感觉到了,就势握住言霁的手,低笑着道:“是我着急了,等以后再说。”
  言霁侧过头继续看风景,而身边的人,却只满眼看着他,好似怕他下一刻就会不见般的贪婪,和渴望。
  坐久了心口会传来一阵阵像是抽搐般的窒闷感,言霁并不想这么快回去,他往旁边倒了些,将头靠在顾弄潮肩上,并没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要有个东西支撑下他这具笨重的身体,好让他不至于太过痛苦。
  但这好像让那人会错了意,抱得他更紧了,还将他搂紧怀里,之后又开始忍不住亲他的嘴,连啃带咬的。
  这次大约是坐的太久,言霁没力气拒绝了,只能任由对方轻薄,不知什么时候原本侯在亭子里的宫人都不见了,他被抵在吴王靠上肆意索吻。
  好在顾弄潮顾忌着他的身体状况,除了亲他,没再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
  言霁第一次被安排见诸位大臣。
  在这之前,顾弄潮的脸色十分不好,群臣联合上书要求面见陛下,饶是手腕通天的摄政王也没办法一直无视所有人的诉求。
  闹个不好,可能会引起大臣不满而群体罢工。
  但当面对言霁时,顾弄潮将所有的锋锐都收敛起来,一个劲对他说抱歉,最终依然挡不住其他人来烦他。
  “你不用跟他们说话,只坐在那里让他们看看就行。”顾弄潮好似很担忧,如同护着领土的狼不想自己的东西被沾染上其他人的气息。
  “他们说什么你可以不听,像在我面前放空发呆一样就好,其他的皇叔来解决。”
  原来顾弄潮知道他过去并没认真听他讲的话,那为何还要一直腆着脸一直跟他唠嗑。
  顾弄潮又被叫走了,这段时间他好像很忙。
  走之前顾弄潮将他抱在镜匣前坐好,跟他说他很快就回来,并吩咐细心周到的宫人来为他梳洗更衣。
  言霁自醒来,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目前的模样。
  明亮的镜面倒映着一张苍白的脸,衬着乌黑浓密的发丝,显得镜子里的人格外孱弱娇柔,虽然如此,依然难掩矜贵艳丽。
  言霁眨了眨眼,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眨眼,纤长羽睫在阳光下发光般。
  原来他现在是这样的吗?
  感觉好像随时都会因为意外死掉一样,难怪顾弄潮对他那么小心翼翼,害怕他磕着碰着,连平日里动一下,就要被紧张地观察很久。
  宫人为他梳发,动作同样很轻。
  一副如果让他掉落一个头发丝,顾弄潮就能让她们丢掉性命的谨慎。
  像之前一样,她们并没为他换衣,换衣会牵动很大的动作,如今言霁还不能被这样折腾,所以仅仅是拿大氅来披在他肩上,严丝合缝地遮着他的身体,防止会受寒。
  如今任何一点小病小痛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宫人们丝毫不敢马虎。
  顾弄潮回来,脸色有点沉,到他勉强露出笑容,将他抱起来往御书房走,一路上都很轻地跟他交代等会要怎么做。
  御书房内,燃着熟悉的龙涎香,几名穿着朝服的大臣跪在地上。
  顾弄潮抱着他跨进去后,言霁在他怀里抬起头,往跪着的那些人身上看了一眼,随后他被轻轻放在交椅,所有大臣这才抬起头,让他看清脸上各不相同的表情。
  先是一直跳得很凶的陈太傅,望着言霁此番模样,两眼就有泪意涌出:“陛下受苦了。”
  言霁紧抿着唇,一直注视着陈太傅眼角将落未落的那滴眼泪。
  肖相、王侍中、太常丞等人以及各三省重臣出声询问他最近的情况,可无论他们问什么,言霁都不开口,到最后,大臣们只能唱独角戏,例行交代最近朝上的动向,已经关于柔然如何处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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