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下一秒,身着玄甲的金吾卫闯了进来,却见厅堂内之后言霁,再无他人。
领队的副尉目光扫过大开的窗户,走上前抱拳单膝跪地,询问道:“不知刚刚可是又贼人闯入,陛下可有受惊?”
其余人闻言连忙要追,言霁出声道:“朕无事,不必追了。”
副尉道:“让贼子闯入惊扰陛下,是属下失职,属下立刻加强戒备,派两名士兵贴身护在陛下身侧,以防此类事端再度发生。”
言霁不做声,算是同意了。
待一屋子士兵退下,隋柳悄悄冒了个头往里看,这一下骤然撞见言霁的视线,她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歉意解释道:“我怕门外的侍卫会偷听,所以将他们遣远了些,没想到反而让贼人钻了空当。”
以往从没这种事发生,那些贼人一听摄政王府,就会避得远远的,哪知这次会出意外,还刚刚赶着陛下在时来贼。
低头时扫见一地打斗痕迹,桌椅断胳膊瘸腿地倒了一地,还遍处洒落溅碎的瓷器碎片,隋柳看着细胳膊细腿的陛下,产生了一丝疑惑。
莫非这些都是陛下与贼人英勇相搏留下的痕迹?
言霁自是不知道隋柳在想什么,他并无怪罪的意思:“抱歉,弄坏了这些东西,你叫账房算个账,记在我名下的铺子就是。”
隋柳骤然睁大眼:“陛下与王爷为何这般见外?”
言霁并不是跟顾弄潮见外,而是想到隋柳既已是王府的女主人,自己弄坏东西自然要赔偿她,他将这话说了,哪料隋柳原本就已正得很大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连瞳孔都在震颤:“我,王府女主人?”
她指着自己鼻头,差点跪了。
“梅无香混到这么高的位置了么?”
言霁察觉到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你不是顾弄潮前年娶回府中的王妃呢?”
隋柳吓得脸都白了:“你可别胡说,我什么时候当了王妃了,况且王爷从始至终都没娶过妻,府上更是连个小妾都没有。”
都说传言害人,言霁此刻深以为然。
隋柳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跟陛下做过自我介绍,咳了两声正色说道:“我是梅无香那榆木脑袋的未婚妻,家中从小就为我跟他做了娃娃亲,谁知他十岁那年突然失踪得无影无踪,婚约在身,我又嫁不了别人,不得不出来寻他了。”
说道此处隋柳义愤填膺:“哪知他做了别人的侍卫,我找上他还不认我,若不是我记得他身上所有痣的位置,分毫不差得指出来,他都差点把我当探子一剑斩了!”
“那时王爷还没发病,做主让我进了王府,外面的人可有就传成了王爷娶了王妃吧......”
她心虚地垂下眼,没说的是,当初梅无香被他吓跑,施展轻功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好在她也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一路追到了摄政王府,被门口的侍卫亮剑拦了下来。
于是便在府门外大骂对方忘恩负义,身负婚约却抛弃未婚妻独自逍遥快活,若是不出来说清楚,便要将此番不齿行为宣扬得满天下皆知。
这一动静引来了无数好心大妈过来争相询问,路人也全都围在摄政王府外看热闹,之后府门打开后,摄政王牵着阳阳从里面走了出来,将隋柳带进去的。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让那些人误会了,一传十十传百便传成了摄政王迎娶新王妃。
还是奉子成婚。
解清误会,言霁心情明朗起来,隋柳遽然发现,一直板着脸的陛下,好像对自己和颜悦色了不少,还冲她笑了。
隋柳诚惶诚恐。
要知道,从昨天刚见面到前一分钟,陛下对她的态度都还是既客气又冷漠疏离的。
回内院的路上,隋柳没忍住好奇问:“陛下把江太医召来是干啥用的啊?”
言霁眸光暗了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之后你会知道的。”
顿了顿,言霁又道:“此事不要告诉摄政王。”
隋柳不明所以地点头应好。
刚踏入院门,言霁倏地停了下来,隋柳也紧跟着停下,探头看见王爷此时正坐在院子的花圃前,从这个角度只能弧度流畅锋利的侧脸,阳光照在乌黑的发丝上,莹莹反射出一抹清冷的光亮。
隋柳察觉到,陛下背脊似乎僵硬了些。
片刻后,言霁走进去,转到正面喊了声皇叔,顾弄潮也始终没看他,哪怕挪动脚步挡住他的视线,也依然像是透过他在看虚空。
看来,又失智了。
言霁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失落,再次移开了脚步,循着顾弄潮的目光看去,发现他好像在看花圃里的花苞。
一朵白色、还没绽开的小花。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突然便听顾弄潮喊道:“霁儿?”
言霁震了下,骤然回头去看顾弄潮,但又很快恢复正常,原因无他,顾弄潮眼中依然没有丝毫光亮,灰蒙蒙的像是一潭死水。
虽然他正望着自己喊他的小名。
那只纤细雪白的手从袖子里探出,轻轻握住言霁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笑:“散学回来了,今日博士们都教了什么,可有听懂?”
言霁两眼一酸,少时放学回来遇上顾弄潮也在府里时,他都会问自己这样一句话。
言霁也握住他的手,从善如流地回:“回来了,博士教了左传与大崇国律,下午上了骑课,我没听懂,皇叔再教我教可好?”
他像少时一样笑盈盈地朝顾弄潮撒娇。
顾弄潮一向很吃这一套,每次他一服软,哪怕之前犯了再大的错,顾弄潮也能轻易原谅他。
今日也是如此,顾弄潮没再指责言霁不好学,而是耐心问了左传哪一段,又问他何处没听懂,之后认认真真地详细讲解了一遍,讲完再问他听懂没。
言霁太想回到过去那个时光,一而再说没听懂,顾弄潮也不嫌烦,便再度讲一遍,这次讲得更细些,引经据典,能让傻子都听懂的地步。
突然间,顾弄潮的声音顿住,他看向言霁呆愣了下,随即惊慌失措道:“怎么了,可是我语气太重了,怎么哭了?”
言霁一抹脸,满手的水渍。
“今天太学的夫子责备霁儿了?”见言霁摇头,顾弄潮眼底的暴戾这才隐去,随后又猜测道:“那是学业太重,跟不上了?”
顾弄潮一副必要弄清原因的势头,言霁不得不点头。
便停顾弄潮道:“那我们便不学了,霁儿就算不读书,皇叔也能养得起你。”
言霁破涕而笑,慢腾腾道:“不学当文盲,会被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你。”顾弄潮沉下脸,让言霁有种他并没失智的错觉。
可皇叔连现在是何时都分不清。
顾弄潮拉着言霁蹲下,伸手仔细将他白嫩的脸擦干净,声音郑重如同在立誓:“如果不想努力的话,就不努力吧,皇叔护着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言霁知道,顾弄潮确实做到了。
当年欺负他的那些人,或意外、或卷入斗争,最后都死了。
他手段狠辣,最后甚至要对他下手,可顾弄潮放过了他,如今在这里受苦难的变成了这个将风云玩弄在手掌的人。
最开始,言霁不知觉间爱上了他,之后变成了厌恶,再之后得知顾弄潮为他背负白华咒,觉得欠他良多,只想还清欠的债,避免下辈子再有纠葛。
到如今,他连自己也分不清,对顾弄潮这些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感情里,究竟是爱意占上风,还是愧疚居多。
言霁点了点头,在阳光下绽放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皇叔,我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顾弄潮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讶:“何物?”
“是枚戒指。”言霁将手伸进衣襟中,扯出一枚挂在脖颈间的坠子,阳光照见那是一个通体莹透的白玉指环,用一根黑线穿着,藏在衣襟下面。
言霁取下白玉指环,叫顾弄潮伸手,顾弄潮依言将手伸了出来。
“我听柔然那边的人说,他们那儿有个小族,族中的习俗便是给心爱之人带上独属于自己的首饰,象征名花有主,有的是耳环,有的是指环,也有的是项链或者银簪,我想了想,其他的好像都不太适合,便让人造了这杯指环。”
言霁记得顾弄潮手指的尺寸,一推进去,便牢牢戴在了手指上。
顾弄潮的手指几乎跟白玉同色,晃眼的阳光下,分不清究竟是玉更白,还是顾弄潮的皮肤更白。
“霁儿需要我送你何物么?”顾弄潮向来礼尚往来,他头脑不太灵光,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言霁口中的那个词“心爱之人”。
纵然间两眼瞪大,顾弄潮不敢置信道:“霁儿你这话是何意?”
“便是皇叔带了我的首饰,就不能看其他的女子,嗯,男子也不行,你从今往后就只能看着我,只能记得我,再无不能娶王妃了。”
言霁转着顾弄潮指上的白玉指环把玩,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笑道:“已经带上了,也不能后悔,从今以后都不许摘下来,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