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言霁这才反应过来,罩在头上的是一顶幂篱。
  “没必要吧。”言霁总觉得这样有些太招摇,他又并非女子。
  “以防万一。”段书白帮他将白纱搭在斗笠两边,神色间明显松快了许多,“哇,这个烧鸡真的香!”
  段书白撕下一大块放到言霁面前的碗里,眼中喜色洋洋:“留些回去给清风和年让,我们趁热先吃。”
  “好。”
  言霁很少在外面用过饭,突然间觉得在酒楼吃饭的滋味好像确实比家里好些,耳边是杯觥交错的喧嚣声,热热闹闹的,饭菜也被凸显得越发香了。
  段书白见他喜欢,便一直拿公筷给言霁添菜,一顿饭吃完,他自己反倒没吃几口。
  一如既往是段书白去结账。
  跑堂太忙了,段书白直接去柜台找掌柜消账本,言霁等在门口,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就下起了细细绵绵的小雨。
  邶州不常下雨,周围几乎没有卖伞的。
  “幸好带了伞。”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男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一群人正往门边走来,言霁侧身退了两步避让,还在思索一个斗笠够不够他跟段书白一起遮雨时,又听有人道:“六爷受不得寒,属下去赶车来。”
  紧接着,这群人站在言霁旁边不远处,有一个人快步迈进街中。言霁一直在看雨,没往旁边瞧。
  倒是有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想来他在雨天带着幂篱,确实奇怪了些。
  斜风吹得雨丝飘到他站的位置,便往后面退了几步,不料撞在一人身上,对方抬手扶了他一把,倒是那人身边的人大惊失色,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般,纷纷围了上去询问。
  言霁看得新奇,不过是撞了下而已。
  视线往被随从围着的地方打量,却没看到被围着的人是何模样,在言霁即将收回视线时,听到一声:“无事。”
  很简单的两个字,带着些微哑意,让言霁直接定在原处。
  哪怕时隔一年,依然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对方的声音,就像是已刻入骨髓般。
  常佩挥散围过来的人,笑骂道:“有我在旁边看着,还能让六爷出事不成,不过是撞了下。”
  “不过刚撞过来的人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常佩自顾自嘀咕。
  有人跟着笑:“那人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常将军这都能眼熟,可别是你哪位相好。”
  “去去去,尽说荤话。”
  待人散开,再看前方已无他人,常佩收回心底异常的感觉,回头去看摄政王,摄政王脸上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好似冰封般。
  大概是他想多了。
  -
  之后几天言霁没再出去摆摊,清风以为言霁又犯了懒,打算帮他出摊,也被拒绝了。
  就连白日里,院门都是紧闭着的。
  察觉到什么,清风也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好在院子里种得有些菜,就算十天半个月不出去,也饿不着,顶多这段时间吃不了荤腥。
  这场雨下了两天便停了,中途段书白来问过言霁怎么走了,被言霁搪塞了过去,看他的模样,似乎还不知道来邶州巡查的就是顾弄潮,这其中或许也有常佩的安排。
  雨停后,王燊又开始来找清风,还送了不少东西,都是十分昂贵的那种,估计是因为言霁对王燊没好态度,每次他来年让叫得比对上段书白还凶猛,王燊从不敢踏到院子里来,隔着只能隔着墙门喊。
  “孟光,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以前是我混账,再也不会了,再信我一次行吗?”
  “孟光,有什么怨你出来冲着我说出来吧,我王燊一定受着哄着。”
  “我当时真的只是逞一时的气,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明明是极要面子的纨绔公子,软话喊得十里八村都听得见。
  一墙之隔内,清风正在翻铲雨后的菜地,脸上表情算不得好,忍不可忍时,终于出声回了句:“不过说得好听,就算我们重新开始又能怎样,你是能改变王家对我的看法,还是能抛却王家嫡公子的身份,跟我离开邶州?”
  清风已经知道他落水的隐情,王家有人想要他死,王老爷或者王老夫人,
  就算他能原谅王燊,王家也未必能容得下他,面对未来会遇上的山重水阻,清风宁肯现在恨下心,断得一干二净,给彼此留个体面。
  在清风说完那话后,墙对面安静了许久,言霁还以为王燊已经走了,揉了把年让的头顶,让它歇歇。
  王燊喊话时,年让便也在跟他二重唱,这会儿正累得吐着舌头喘气。
  岂料院门外又响起了王燊的声音,这次格外简洁,就单单一个“好”。
  分不清在说什么好。
  之后便真的走了。
  清风魂不守舍的,一块菜地同一个地方铲了三四遍,等终于回神时想起来锅里还炖着薏米粥,跑回厨房看到薏米粥早就被言霁盛出来了。
  言霁看着他道:“后悔的话,就去追。”
  “不后悔。”清风说得坚决,言霁便没再说什么。
  不过事情总有变故,翌日家里的米吃没了,清风一早出去买米,言霁一个在家时,有王家的仆役匆匆跑过来,神色焦灼地拍着院门喊:“孟公子可在,快开开门,我们少爷快死了!”
  一人生死为大事,言霁起身开了门,认出这小厮是常跟在王燊身边的,便说道:“孟光一早就出去了。”
  仆役急得跳脚:“那可咋整,再晚些人就真没了!”
  “要不公子行行善,先提孟公子去一趟吧。”仆役紧紧抓住言霁的手,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言霁抽回手,迟疑片刻后,转身回屋取了幂篱戴上,冷声道:“带路。”
  仆役是一路跑来的,前几日下雨,现在山路皆是泥,他一双鞋都被踩得污泥不堪,已经浑然不顾地快步在前面走,言霁却怎么也下不去脚。
  隔了一段路,仆役回头见言霁还站在上面,怕他是改了注意,不免慌张。言霁叹了口气,只得踩着泥路跟上。
  到了主城,又走了一段路,才看到绣闼雕甍的府邸,从外面的布设看,处处无不彰显其主人家的富贵,连京中的皇子府都不遑多让。仆役带着言霁绕了一圈,从王家后门入,解释道:“这段时间府中来了客人,身份似乎很尊贵,从前面入怕惊扰了。”
  知道仆役的难处,言霁“嗯”了声,并没放心上。
  从后门的月拱门进去,穿过回廊绕到西院,一路雕梁画栋,穷工极态,由此看得出王家已经在规制上用了最顶尖的料,才能造就如此堪比王侯贵邸的院落。
  西院里的仆从此时正全跪在外面,仆役快跑两步过去,急问:“少爷还不肯敷药吗?”
  众人脸色难看地摇头,回头看了眼被匡哥带回来的人,见对方全身被幂篱垂下的白纱遮挡,虽看不清真容,但只看影影绰绰的身姿,也依然可以窥见些许凌霜傲雪。
  这般气场并非常人能养成的。
  这就是少爷心心念念的孟公子?不是说风尘出身,怎么瞧着有些不像。
  仆役进去看了一眼,回头来请言霁,虽说没请到孟公子,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进去前仆役小声对言霁道:“公子您就说些好听的话,哄着少爷先把药敷上,求你了。”
  言霁点头,仆役这才推门。
  王燊此时正趴在软榻上,听到开门的动静连头都没回一下,手臂软趴趴地垂在榻下,头也垂着,面容被发丝遮掩,身上全是刺目的鲜血,连软塌都被濡湿了,晃眼一看,还以为上面趴的是一具死尸。
  仆役放轻脚步走过去,说道:“少爷,没请到孟公子,请来了与孟公子同住的另一位公子。”
  榻上依然没有气息的起伏,仆役急得都快哭了,回头无助地看向言霁。
  以这个出血量,若是再不上药,就算不死恐怕也会落得个残疾,也不知道王燊在王家人面前说了什么,导致王老爷下手丝毫不留情。
  主人家全都在前厅待客,暂时没有人能过来,自然也不知道王燊目前的状况。
  言霁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为了别人要死要活的,他接了仆役递过来的药走过去,说道:“我以为孟光昨日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迟迟没听响应,正在言霁以为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时,才终于听到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道:“我不甘心。”
  言霁愣了下,自嘲道:“世间不甘之事十有八九,谁能事事如意。”
  王燊艰难地抬了下头,发丝从他脸上丝丝缕缕滑落,露出那张苍白又坚毅的脸:“只要我豁出性命,定能如意。”
  “那也得孟光知道你为他豁出性命才行。”言霁将药抛给王燊,他已言尽于此,不再多言。仆役在后面听着这番对话心惊胆战,这位公子哪说的好话,这样说少爷能上药吗?
  再等回神,言霁已出了房门,仆役正想追出去,却见趴在榻上本半死不活的少爷握紧了那瓶药膏,咬牙道:“给我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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