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他原本准备了一些小孩子用得上的东西打算带过去, 也想顺道看看顾弄潮的身体如何了。
  既然忘记了,言霁不想再跑一趟, 命德喜去送了东西,便转身进了御书房,继续处理政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言霁总感觉顾弄潮在借此不断向他转移实务,从前军中的事情都是直接报给顾弄潮处理后, 再给他过目, 而现在,不仅军中, 更紧要的政务都提前报给他先做决策。
  他原本应该开心才是,这样下去,他将逐步收回分割的皇权, 但言霁丝毫也开心不起来, 接连几日心中都沉闷郁结。
  与飞鹤楼约定的第五日, 飞鹤楼递来消息,让他去一趟。
  上午下朝后,十六卫四品以上的将士觐见, 商量城防一事, 上至京城下到边防都做了一次彻底的盘查更换,避免上次启王之事再度发生。
  这次全体更换进行了快四个月才彻底落实, 看完奏书又商量了一些细节, 看出陛下心中存事, 时时走神,讨论完大体的问题后,屠恭里便道:“陛下似乎累了,今日便先道这里吧。”
  将士们退身出了御书房,屠恭里落在最后面,言霁看着那道威武凛然的背影,想起如今自己掌的兵符号令的便是十六卫,而屠恭里等于直接下属,自己却没怎么与他交流过,思忖后,出言唤住了他。
  屠恭里躬身问道:“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爱卿不必拘礼。”言霁给他倒了杯茶,让德喜赐下,屠恭里微愣后,谢恩接过,解过渴将青瓷杯递了回去。
  上方天子什么也没说,御书房一时静谧非常,只有细微的书写声,屠恭里往看了眼,视线落在书案上,正见一截纤长如玉的手指虚握笔杆,挥毫濡墨,笔下凤翥鸾回。
  屠恭里见过摄政王的字,与之有几分相似,不过走势略有不同,顾弄潮沉稳磅礴,陛下的字灵动流逸。
  一时想起曾在群臣间听到的传言,说是陛下年幼时,曾在王府受王爷教养过。
  屠恭里生在边塞长在边塞,对京中之事都只是略有耳闻,他本不欲理会朝堂纷争,但每每见到金殿上华贵精致的天子,都不由地好奇,到底是经历了什么,龙子纷陨,最后是这个传言中不怎么聪明、空有一副皮囊的少年成了帝王。
  “爱卿久等。”言霁搁下笔,嘴角翘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掀睫看向屠恭里,说道:“最近一年边塞多有摩擦,朕继位不久,不清那边的具体情况,想听听爱卿对于如今两方是否开战的意见。”
  没那双盈润透彻的桃花眼注视时,屠恭里有种头皮酥麻的心悸感,他慌忙收回视线,端着义正辞严的表情道:“臣认为,暂时不应正对柔然。柔然近年抽走大崇不少赈银,大崇内部虚空,攻防失守,而柔然则招兵买马,日益强健,两相比之,本朝势微。”
  言霁凝眉思索片刻后,问道:“依爱卿所言,若战役打响,大崇胜算几何?”
  屠恭里再度抬眼看了上方的天子一眼:“五五分。”
  柔然虽是小国,兵力远远不及大崇,但他们善使诡术,章法多变防不胜防,以少耗多,不可轻易估量其实力。
  见少年愁眉不展,屠恭里抵不住地想再看一眼天子展颜,不自觉放缓了声音:“大崇有王爷坐镇,胜算可升两成。”
  言霁果然舒了眉,站起身将书案上的奏折放进身后的书阁中,等后面三省的人来取走,在他转过身的那刻,屠恭里莫名留意到天子以镶玉革带束起的腰身,未免过于纤瘦了些。
  言霁回身道:“朕知晓了,爱卿退下吧。”
  心中暗暗想,今日聊了这么多,应该算熟悉些了吧。
  “是。”屠恭里躬身告退,直到离开龙涎香充盈的御书房,脑海里依然挥之不去那段纤瘦腰身,以及黄袖下握笔的手。
  不愧是集万民供养出的天子,每处都金贵得让人即便只是注视,都有种亵渎那袭皇袍威仪的感觉。
  但愿这位天子,能当得起万民供养。
  御书房内,言霁揉了揉头,将思绪从繁杂的政务中拉回,对侯在屏风外的德喜吩咐道:“派几个侍卫,朕要出宫一趟。”
  德喜以为他要去摄政王府,毕竟昨日都没去成,便问他:“陛下可要带点什么?”
  “不用。”
  德喜虽疑惑,但没再多问,退身出去安排了。
  等言霁到宫门,看见给自己驾车的人是谁,有些后悔没将木槿捎上。
  陈轩扬着惯常的灿烂笑容,问他:“陛下要到何处去?”
  “去飞鹤楼。”
  坐进马车内,辇毂平稳驶出,言霁靠着软垫闭目小憩,两耳听车外沸反盈天,京城似乎每日都这样喧哗,无论天下的主人如何变更,无论千里之外的边塞是否战事突起。
  正在言霁昏昏入睡时,马车兀地一停,言霁睁开眼,问:“发生了何事?”
  陈轩道:“前方有人在闹事,属下立即派人去开路。”
  看这里离飞鹤楼已经不远,言霁叫住了陈轩,撩起车帘正想下车走过去,由于站得高,他一眼就瞥见了被百姓围在中间闹事的那几人。
  竟有肖家那只小孔雀肖靖南,不过小孔雀此时被人推在地上,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而跟他起争执的是一对憔悴年迈的夫妻。
  这对夫妻彼此搀扶着,满脸淌泪,愤而斥责岭南刺史将他们的孩子火烧埋葬,连骨灰都没给他们瞧见。
  他们应该是从岭南逃难来京城投奔亲戚的。
  陈轩同样也看着那边,街道前已经被堵了好几辆马车,一时难以挪动,陈轩劝道:“陛下,要不还是绕道吧。”
  确实不好插手,这件事争议过大,以言霁的身份,插手反而会将事情上升到另一个层面上去。
  言霁跳下马车,派了个人去通知丞相府,打算过了桥从镜月湖的另一头去飞鹤楼。
  走时,言霁回头看了眼,肖靖南此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对那对夫妻没发出任何反驳,手指紧拽着衣袍垂着头,一副任人辱骂之态。
  原来还是个敢作敢当的硬骨头。
  日头毒辣,陈轩撑了把伞帮皇帝挡太阳,走上青石拱桥时,奇怪地发现桥上竟无一人,直到上了台阶,才知道为何。
  上面的桥栏上坐着奇装异服的紫衣青年,一头银灰色的长发以银蛇样式的头饰盘着,发丝如绸缎般蜿蜒而下,紫衣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图腾,广袖下还缠着刻蛟白银护腕,腰间也垂挂着一串串的银饰,颈项戴了一圈彝苗银项圈。
  青年风致飘然,眉秀而长,唇若涂朱,肩似削成。一双凤眼正好整以暇地眺望肖靖南那方的闹场,面容靡艳,唇畔噙笑。
  当言霁上桥后,他转动黑得流动紫光的眼珠看来,霎时间,空间都似乎如在高温下扭曲般。
  青年起身,单手压胸向言霁行礼:“柔然巫师见过陛下。”
  言霁:“......”
  他出现得太过突然,言霁一时没反应过来找了这么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面上出现一瞬的茫然。
  云湑摩挲下巴,戏谑道:“大崇的皇帝怎么看着痴痴的,莫非是被我的白华咒给弄傻了?”
  “大胆!”陈轩握紧刀柄,严阵以待。
  他能感觉到对面这人的气息内敛,浑身散发着蛇一眼阴寒的气场,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言霁抬手止住侍卫的怒意,清清浅浅的眸子看着云湑,很轻地笑了下:“久仰巫师大名,要不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聊聊?”
  “既身处大崇境内,自是听陛下的。”
  在他们离开时,言霁回头看了眼肖靖南的方向,刚刚他注意到这位柔然巫师一直若有若无地留意着那边,不知这两人有何渊源。
  此时丞相府的人已经赶来驱散看热闹的人群,并给了那对夫妻一些银子吃食,肖靖南始终低垂着头,隔得太远,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坐在飞鹤楼内,老鸨像是已经提前知晓柔然巫师来京的消息,并没露出异样,像招待普通客人一样给他们安排了间清净的包厢。
  临走时,悄悄给言霁递了个眼神,用唇形道:“小心他。”
  百日飞鹤楼并没多少人,楼下厅堂只有几个卖艺的乐妓拉着悠扬小曲,隔着门扉传进包厢,云湑惬意地靠着椅背,手指敲打拍子,半晌后道了声:“好听。”
  言霁静静看着他,说是看,实则是观察。
  窗外镜月湖碧水霞天,粼粼波光投射窗口,一曲完毕,云湑道:“陛下还真沉得住气。”
  “比不上巫师胆魄过人。”指的是他敢孤身传入京城一事。
  云湑笑笑道:“有得于陛下设下的天罗地网,陛下不仅人生得跟姒遥公主一样好看,人也不似传闻那般呆愣,只甘心当一个任人摆控的傀儡。”
  言霁并没被云湑的话挑动情绪,直接说道:“巫师可知道朕为何找你?”
  “为了你们的摄政王?”云湑掀起眼帘,那双眼泛着诡异的紫光,有种看透人心的蛊惑感,像是要将人的心魂摄入其中,“我忠于乞伏国君,不可能将白华咒的解法告诉你,不过,我此番来也并非仅为看姒遥公主的龙子生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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