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大胆不孝子,还不快跪下!”肖相气得心脏绞痛, 走过去就朝肖靖南腿弯踢了一脚, 在他跪下后, 紧随跪地告罪,“臣教子无方,还望陛下恕罪。”
  “爹,我没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为何连你也不信我!”
  肖相厉声喝道:“闭嘴!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自有公断,岂容你一面之词!”
  肖靖南愤然扭回头:“迂腐老臣,不足于耳!”
  将肖相气得差点心脏骤停,旁边的人忙去扶他。
  陈太傅冷眼旁观,一声轻嗤:“肖相一生廉洁奉公,年高德劭,可貌似教子无方,寒花晚节恐要不保。”
  肖相心脏还没缓过气,就瞪着陈太傅回击:“总好过你将侄女硬塞军营,败坏大崇朝风得好,本官儿子也是堂堂正正考上刺史的!”
  “你!”两个老头面色怫然,互不相容。
  待朝上安静下来,言霁抬了抬下颌示意道:“说说吧,岭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既自言冤枉,就拿出有力的证据。”
  “要证据没有,反正要命就这一条,随便拿去!”肖靖南硬气得很。
  言霁笑了下,分不清是喜是怒:“命可不止一条,若其罪落实,当以肖家一百多条人命来偿。”
  此声落下,大殿内冷寂如渊。
  哪怕是跪着,肖靖南的腰杆也跪得笔直,但在听到这话后,稍微卷缩了些,他的目光在朝堂中来回巡视,看到直立两侧的百官或漠然、或怒视、或戏谑。
  群臣百面。
  肖靖南抿紧嘴,眼眶泛起红意,倔强地仰着头,依然是那句:“我无罪!”
  顾弄潮侧身,低头睥睨着他,问:“岭南瘟病,你活埋千人,可是事实?”
  “不是!”肖靖南看着他,“我下令埋葬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那些百姓起了瘟疫,传播速度太快,且毫无救治的希望,我起先将他们隔离,可不少人偷跑出去,瘟疫越传越广,即将从罪民区传到岭南城街,若递奏书,来回最快都需十五日,我不认为我做错了。”
  肖相气得眼冒金星:“就算染遍岭南,活埋之事也不是你有资格下令的!”
  “我为了岭南百万百姓,死上千人,孰轻孰重,又有何辜。”
  顾弄潮始终是风轻云淡的态度,说道:“此事尚存论断,第二件,你贪污拨款,导致河堤失泄,可是事实?”
  肖靖南激动起来:“朝廷拨款?!每年年关只调五百两黄金,岭南三十二县,一县二十七镇,镇下有村,村中千户,总计百万人口,各地失修都需修缮,我贪污?肖府是缺那五百两黄金的!”
  顾弄潮平静道:“五百两?”
  “是!五百两!”
  朝堂哗然。
  言霁静默思索了阵,他看过户部的账,岭南本就是贫瘠之地,每年拨的款都算上筹,每次起码得三千两,虽然岭南刺史也经常上奏跟他哭穷,但上奏的刺史过多,言霁并没当回事,缘何三千两缩水成了五百两。
  本来郡县间层层克扣已是历史遗存的常年累疾,众人也都默认了这番规则,但这还是有史以来,言霁所得知最严重的剥削。
  肖相跪在地上重重磕下一头:“望陛下明察!”
  此事中定有京官的手笔,烂叶腐根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件小事。朝上随之哗然,有人质问不能仅凭肖靖南一面之词,须得有账目相对,户部尚书亦是颤颤巍巍出列跪地叩首,直言年关时拨给岭南的确实有三千两黄金。
  肖靖南道:“账目在我被押送来京城的前一日,就被烧毁了,连着府衙一起!”
  各持所言,言霁被他们吵得头疼,按了按额角。
  他终于明白去年从康乐那夺来商脉后,算上的账跟康乐历年的花销为何对不上了,原以为是康乐暗中转移了主要店面和商船行当,但此番一弄,动静必然极大,没道理不被无影卫或者顾弄潮的人发现。
  岭南的事一捅出,跟康乐消失的账对上了号,当初对朝廷的清理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康乐在京城斡旋近十年,确实,哪那么容易就能将之根除。
  只是还不知其他郡县,又有多少也受害于此。
  夜里,言霁将一日的政务出理完,正与政事堂的三省元□□同核对户部递上来的账本与各郡县所记载这些年花销出去的奏书,一串串数字看得他又头疼起来,好似从早朝,就间歇性地疼到了现在。
  旁边伸来一只玉白细手,轻柔地给他按压xue道,温声说道:“去小房休息会儿吧,这里我看着。”
  耀耀烛光下,顾弄潮肤白盛雪,如白玉无瑕,一袭王爵朱袍上逶迤着墨发如瀑,清冷华贵,彝鼎圭璋,此时看着言霁,眼中的冰雪融为春水,一扫人前威仪冷漠。
  言霁朝他那边靠了些,怕引起下方官员注意,刻意压低声音道:“你觉得此事诡不诡异?”
  顾弄潮垂目看着眸底明艳的少年天子,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诡异。”
  言霁问他:“哪里诡异?”
  顾弄潮移开视线,按了另一处xue位:“按这里好些没?”
  看出他不想说,言霁便不问了,被按得晕晕欲睡,原本拿在手上的账本慢慢垂在案上,顾弄潮感觉到怀中温热,发现天子靠着他睡着了。
  底下的元老们全都低着头不敢抬眼,耳边只有哗哗翻动书页与拨算盘的声音。
  顾弄潮神色自然,一手搂着言霁,一手翻账本,翻完手上的,将总数目核对完,慢慢将依然被言霁握在手里的那本抽出,帮他将面前的一本本对完。
  烛光渐暗时,有宫人进来挑灯,顾弄潮看了那宫人一眼,宫人会意,独留他们旁边的没挑,灯光越来越暗,就在这昏暗的光线下,顾弄潮依旧匀速地翻着奏本。
  言霁枕在顾弄潮肩上,浅浅的呼吸喷扑在脖颈处,突然间呼吸一滞,顾弄潮看过去,见他小小打了个喷嚏。
  “你们先算着。”摄政王动作很轻很慢地将皇帝抱了起来,像抱小孩的姿势,伸手将动作间往后垂的脑袋扶住,说了一声,就往小房去了。
  官员们瞧着人没影了,放了手上的事,眼神交流片刻不解意,有人开始小声问:“王爷什么时候跟陛下关系这么好了?”
  有知部分内情的老臣道:“听说以前陛下还是皇子时,就常常借住在镇国王府,两人关系一直不错,也就登基那段时间,走远的。”
  有人喟叹:“下官瞧王爷与陛下和睦,心中甚慰啊,这朝堂中的派系之争稍则不慎,就能引得天下动荡,也不知某些人,看了心中又是何滋味。”
  御史大夫口中的某些人此时脸色算不得好,陈太傅如此,肖丞相亦是如此,不过原因各不相同。
  陈太傅是不满陛下还如以往一样对摄政王依赖过度,大权旁落,而肖丞相则忧心不孝子的事,根本没心思关注这些。
  众人议论完,发现摄政王还没回来,这还是第一次王爷跟他们理政时离开这么久,百官再度拿起奏本跟账目核算,浑然不知,一墙之隔的小房中,权倾中外的摄政王,正将皇帝亲得朱唇微肿。
  “亲完了,可以睡了。”顾弄潮将那双湿漉漉的眼蒙上。
  言霁挣了挣,嘟囔道:“不行,陈太傅晓得我睡着了,明日定又要找我絮叨,我得出去接着算,就是不做什么,也得坐在那里才行。”
  顾弄潮语气无奈:“陛下既头疼,就早点休息,明日我让陈太傅不来找你。”
  “真的?”言霁狐疑,“那你能先告诉我,肖靖安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吗?就当让我安心睡个好觉。”
  顾弄潮理了下言霁蹭乱的发丝,就知道他还没放弃询问:“先不说贪污是否是真,单说瘟疫一事,就存在蹊跷。”
  视线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答案,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听肖靖南的说法,那场瘟疫起得突然,十五天内就已无转圜,而寻常瘟疫从发起到结束,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达到大规模的范畴,这很难不让人觉得,这场瘟疫的出现不是人为。
  “我睡了。”
  言霁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闭眼后他感觉到顾弄潮在自己额头亲了下,随后灭了烛火,关门声响起。
  黑暗中,言霁睁开眼,有风吹过窗棱,角落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陛下,已经查清楚,破堤和瘟疫,都是人为,但两者并非同一人,或者说,是敌对。”
  影一穿着一身黑衣,藏匿在黑暗中仅能看到一双透亮的眼睛,言霁对准那双眼:“仔细说说。”
  “属下查到的恐怕摄政王也查到了,不过,摄政王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了此事。”影一讲完,续道,“瘟疫是年关那会儿起的,岭南临近边塞,冬日格外严寒,且因当地贫瘠,那里的百姓大多骨瘦如柴,多是过往流放到那边去的罪犯驻根后的子嗣后代。”
  “在这种情况下,岭南人对病瘟的抵御力素来要比别的地方强健些,冬日更不可能生出大规模的瘟病,属下查实过城衙当时对往来入城人的印象,那时刚好柔然使者入京,岭南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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