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影五一向是他一唤就会悄无声息出现身边的人。
  言霁吩咐:“去找个坛子,不要能摔碎的。”
  影五迟迟未动,言霁抬起头,露出一双濒临崩溃的赤红眼眶:“为何不动?”
  “主人,你冷静些,地上这堆并非敦和太后的骨灰。”
  言霁茫然低头,隔着一层水雾,那堆灰白色的碎块映入眼眶,他拾起其中一小块放在光下细看,面色越来越黑沉,身体扼制不住地颤栗。
  第74章
  本已熄灯的摄政王府, 因为皇帝陛下的到来,再次灯火通明,侍从接连被从屋内叫醒, 匆匆出去迎接。
  陛下的脸色十分难看, 递上的热茶他看也没看,就连吴老都因陛下显而易见的怒火不知所措地侯在一旁。
  最后, 终是吴老先开口问:“陛下,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吗?”
  言霁动了动眼珠,定定看他:“顾弄潮呢?”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直呼王爷名讳, 吴老无声落了滴汗,应道:“已经叫人去唤了, 快来了。”
  屋外跪了大片奴仆, 是因叩拜时言霁并没叫起身,所以他们只能一直跪着, 当顾弄潮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言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冰冷剔骨的, 毫无生气。
  “怎么回事?”顾弄潮看向吴老。
  吴老见顾弄潮来, 悄悄松了口气, 这次可不像以往陛下闹脾气的时候,他千真万确感觉到陛下动了怒。毕竟是手握强权的皇帝,一怒下, 保不齐摄政王府就血流百里, 吴老战战兢兢的,小声回道:“不知, 陛下从头只说过叫王爷过来。”
  顾弄潮以眼神示意他们退下, 独自进到屋内, 还没说话,盛着滚烫茶水的杯盏便猛地朝他砸来,顾弄潮避开一步,依然有茶水溅在身上。
  言霁紧紧盯着他,哑声道:“敦和太后的骨灰,是你弄走的?”
  “不见了?”顾弄潮的反应很淡,淡得言霁快要冲脱桎梏的火气都被浇灭了些,言霁沉沉缓和了下呼吸,说道:“你不知道?”
  顾弄潮:“我若说不知道呢?”
  顾弄潮没必要骗他,以顾弄潮如今的声望,就算当着他的面将敦和太后的骨灰洒了,满朝文武也不敢有意义,更别说言霁是否能阻止。
  见他如此说,言霁逐渐冷静了下来。
  顾弄潮又问他:“骨灰被盗走了?”
  “不用你管。”言霁遽然站起身,擦过顾弄潮的肩大步往外走,他急着去调查清楚这事,刚在金佛寺时,为了不让替他留在宫里的影九暴露,他并没有将寺里的人召集起一一问询,如今,大理寺卿已经等在王府外,他得带着这些人再回金佛寺一趟。
  临跨门而出时,顾弄潮在他身后道:“你可以跟我说,我能帮你。”
  言霁偏过头,初升的霞光照着他莹白如玉的侧脸,带着哂笑问:“究竟是帮朕,还是帮你心中那人?”
  顾弄潮定在原地,看着言霁的身影逐渐走远,仿佛再也抓不住。
  在那道身影快要彻底消失之际,顾弄潮说道:“会取走并且有能力取走敦和太后骨灰之人,屈指可数,你不妨仔细想想,谁有这个嫌疑。”
  出了府门,大理寺卿跪地问安,敬小慎微地伏着身,言霁扫了他一眼,想起大理寺卿似乎也是顾弄潮手下幕僚的门生,顿觉一阵烦躁,所以即使不让顾弄潮插手,这件事依然逃不过顾弄潮的掌控。
  万一真是顾弄潮命人盗走的骨灰,这种情况下,岂不是会害得无辜之人卷入。
  毕竟顾弄潮都能做出将未央宫烧毁的事,单单只是因为他总是偷偷藏在未央宫,未尝做不出将他母妃骨灰盗走的事。
  顾弄潮不就是,要逼着他当个心无慰籍,铁血无情的人么。
  沉默片刻,在大理寺卿将身体伏得越来越低时,终于开口叫他起来。
  大致说完情况,言霁命大理寺卿带人去金佛寺调查线索,而他并没跟去,让车夫调转马头,去了飞鹤楼。
  京中的风声向来瞒不住,想必等天彻底亮了,整个京城都会知道敦和太后的骨灰被盗一事,包括真正偷盗走母妃骨灰的那人,在此那人未有动作前,他得掌握先机。
  有嫌疑的人不少,康乐,太后,顾弄潮,乞伏南盘......
  还有风灵衣。
  一大早,飞鹤楼还并没开门,街上亦是行人萧条,穿街吹过的晨风卷起路上的尘灰,金黄色的朝霞一点点在天际吐露,将云朵也蔓上了金红霞光。
  嘭嘭的敲门声激烈急促,打破了当下安宁,一直敲了许久,对面楼里都有小二开门探头来看,飞鹤楼才终于被拉开了一条缝。
  “谁啊!”
  老鸨打着哈欠嘟囔抱怨的声音先一步传出,待门彻底被打开,满脸怒气地狠狠剜了眼敲门的侍从,这次将眼刀横向后面的人,也就是始作俑者。
  不过只一眼,她便立刻颤颤巍巍跪在了地上,哆嗦着身子道;“小人不知陛下大驾......”
  “让开。”
  头顶的声音凉薄淡漠,老鸨一时没听清,还没来得及问,眼底就见以金线绣着祥云腾龙纹的衣摆拂过她的手背,往里去了。
  禁卫军将她的楼层层包围了起来。
  又来?!!
  老鸨心脏梗塞,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言霁径直上到三楼,朝身后的侍卫招手,侍卫上前一脚将门踹开,碎木迸溅中,言霁进到屋内,抬眼一扫,里面空无一人。
  布设都样样齐全,也并没有临时逃走的迹象,正在言霁收回视线转身时,赫然看见风灵衣正站在门外,笑吟吟地扫过满地残骸,问道:“陛下这是作何?”
  没逃走?
  言霁静静盯着风灵衣看了片刻,风灵衣周身带着股潮湿的水汽,像是刚刚沐浴完,披散的黑发柔软地垂在身后,一如既往的艳烈红衣,绯若朝霞。
  此时,带人搜查飞鹤楼的护卫军统领踏着木梯上来,拱手向言霁禀报道:“陛下,楼内并没搜到任何可疑物品。”
  风灵衣挑了挑眉:“嗯?”
  言霁深吸一口晨时冷冽的空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风灵衣,如果是你拿走的,朕希望你能在还没酿成祸端前还回来,否则,朕必不轻饶,就算你是......”
  风灵衣眼中浮现疑惑:“陛下在说什么?”
  言霁懒得跟他斡旋,既然这里找不到,他还得去下一处,临走时,风灵衣拉住他的手,轻声问道:“你腿受伤了?”
  是膝盖,一晚的奔波,膝盖又开始作痛,但言霁并没上心,扯回自己的手,瞥了风灵衣一眼后,带着一众侍卫下了楼。
  在离开飞鹤楼时,对护卫军统领道:“派人盯着飞鹤楼,特别是风灵衣的动向。”
  “是!”
  车驾行远,楼外围着看热闹的行人此时也都散去,五楼一扇窗被推开,风灵衣抱臂倚着窗棱,清浅的眸色微微转动,老鸨在他身后道:“灵衣啊,要不收手吧,这样闹下去,可是杀头之罪。”
  老鸨的劝告里藏着未散的惧意,没人在直面天子怒火后,还能淡然自若,除了风灵衣。
  风灵衣笑了笑,回眸看她。
  “我得在离开前,将陛下身边的隐患,都清理了才行。”毕竟,这是姒遥姐姐唯一的嘱托。
  他沉吟片刻后,低低笑着道:“前些日来飞鹤楼找我那小孩,穿着太学院青衿装的那个,可以联系了。”
  -
  忙碌一天,回到承明宫,言霁依然一无所获。
  大理寺卿查过金佛寺,递进宫的消息也是“目前并无任何线索”,气得言霁在拿到折子时,想要革了他的职。
  都是废物!
  他当皇帝是个废物也就罢了,手底下的这些人怎么也能这么废,没了顾弄潮,大崇还有指望吗?
  言霁累得摊平躺在软塌上,任由木槿给他饱受摧残的膝盖上药,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木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陛下从皇陵回来,天还没亮就又匆匆出了宫,并且什么人也没带,再回来时,就是一脸颓废的模样。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嘴询问,但见陛下难过,心里也跟着生疼,擦完药后,寻了个开心的话题说起:“陛下又去王府看傅袅姑娘的吗,她现下身体可好些了?”
  言霁气若游丝地回:“好些了。”
  木槿:“......”
  这语气,确定傅袅姑娘真的好些了吗?
  她硬着头皮道:“奴婢算着日子,大概下个月立夏后,姑娘就该生了,真是个好日子。”
  说到这,言霁终于提起些精神。
  其实傅袅的状态并不好,言霁遣人送了不少补品,还专门派了个御厨过去照料傅袅的饮食,依然没得好转,似乎从上次一病后,她就日渐失了生机。
  木槿并不知这些,还在说着:“姑娘不是让陛下给那还未出世的孩子起名么,陛下可想要了起个什么名字?”
  “尚没想好。”言霁答着,却想着另一事,他明日下朝后,得偷偷去太后宫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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