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言霁随江逢舟去了太医署放案牍的文房,木槿随行,去房里匆匆取了件厚重的狐裘给言霁披上,还想打伞遮雪,被言霁制止。
  顶着细雪行到文房,言霁没再让江逢舟陪同,跟木槿走在九尺高书架中,一堆堆案牍放置得十分工整,也有标明日期所属,言霁让木槿帮忙找未央宫二十年来的案卷,依然在浩瀚的书堆里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言霁翻开书册,一目十行地看过,没找到丝毫有用的信息,翻完二十年以来有关庄贵妃记载在册的全部问诊记录,又不死心地重头再翻开,这次,他没再看上面的内容,而是数页数。
  木槿见状,虽不知是何用意,但也拿了一本帮着数。
  言霁数完,道:“一共三十八页。”
  木槿放下手中那本:“可这本有四十二页。”
  太医署用的书册都是统一的规格,而且都是从库房下放,若不是库房偷工减料,就是有人撕扯了其中缺失的页数。
  木槿霎时明白,立刻去找了一本不归属在庄贵妃这一片的书册,同样的外壳,数下来,却有四十九页。
  连着一数好几本,都是四十九页,只有庄贵妃的案卷少了。
  扯走案卷的人做得天衣无缝,页与页之间没有丝毫被扯过的痕迹,若不是页数,绝不会有人想到庄贵妃的问诊案卷会有缺失,也不会有人刻意去数。
  言霁想到当年母妃打入冷宫,太医署也有几名太医莫名革职,对外的原因是协助庄贵妃下毒行害,但太医实则并没有赐死,而是不知了踪迹。
  言霁接手无影卫后,为了探寻当年真相,曾让他们去找过那几位太医,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渐渐的,也只能放弃。但他心里从不肯相信母妃那样善心柔弱的人,连寻上来请求帮助的宫人都能义无反顾地解救,会为了恩宠主动害人。
  大家都说庄贵妃是活菩萨,信仰她的人不知凡几,当年母妃更是独得恩宠,地位只在皇后之下,实在没什么好争的。
  现下,母妃身上的谜团越来越重,被撕掉的问诊记录、飞鹤楼上的六角灯、大漠之后的柔然,以及虚无缥缈、所谓能让人自取灭亡的咒术。
  “能不动声色撕掉太医署案卷的人,定然位高权重吧。”木槿的声音唤回了言霁的思虑,他将堆了一地的案牍放回原处,心上如压着块秤砣般沉甸甸的。
  是父皇撕的,还是顾弄潮......
  能瞒下无影卫的眼线,只有这两位了。
  在翻看间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离开文房时已近天黑,让木槿去告知江逢舟不要跟任何人提及他来过一事后,言霁走进夜色的暗角处,唤来影五。
  影五俯首在地,听间小皇帝声音低沉哑涩道:“让影六继续查牵扯进庄贵妃毒害皇嗣一事中的那几位御医的下落。”
  影五应“是”,但并没有消失,俄而听陛下再次道:“让影六留意,摄政王京郊别院里的药庄,切忌打草惊蛇。”
  这次影五答应下消失在了宫墙下。
  言霁无力瘫软地靠着朱墙,莫名其妙得,他总觉得两者之间存在关联,若是能让言霁找不到的人,也只有顾弄潮,那几位御医,会不会就在别院的药庄里,几次与自己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吧唧。
  第42章
  国丧后的第一个新年还未至, 整个京城就活络得格外热闹。
  比起去年人人闭门不出恐惹祸上身,今年满街张灯结彩、车马骈阗,喧杂鼎沸之声充斥大街小巷, 孩童穿着新衣成群跑过, 天边绽放开一簇簇璀璨盛大的烟花,时而将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丧期已尽, 在藩国使臣来朝时,已重现大崇繁华热闹,酒楼勾栏钟乐声彻夜不歇, 市井瓦舍毂击肩摩,礼部下的人安排将几条主街横挂一连串的灯笼, 一眼望到尽头, 灯火辉煌,其命维新。
  这段时间, 百姓经常能看到外夷的车辆驶入京中,有些拖着一个硕大的铁笼,笼里关着珍稀少见的凶兽猛禽, 有些香车舞姬, 行过之地无不暗香浮动, 也有些低调,只拖着长长一列的箱子。
  驿站的接待使忙得头晕转向,清点到访名册时, 才惊觉独独柔然的使臣并没至此地落脚。
  政务终于赶在年关前忙完批复下去, 瘫在承明宫半日光影,因木槿跟言霁提了一句百姓每当过年都会张罗年货一事, 言霁来了兴趣, 带着薛迟桉跟木槿出宫游玩, 也去张罗张罗年货。
  买了些瓜果点心,路过驿站时,言霁微服私访,下车逛了一圈,众人皆不知他身份,一名士兵还企图轰他出去,言霁弯着眼睛笑,让他将接待使叫了来。
  看到人,接待使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言霁扶他起来,问道:“各国使臣可都到齐了?”
  接待使抹着汗道:“柔然的使者,并不住在驿馆,但有差人来回禀,说是落脚在大崇京城的朋友家里。”
  离开驿馆,沿街继续逛着,木槿手上已经快要提不下,身后跟着的侍卫也全都提了好些东西,唯独言霁两手空空,牵着薛迟桉。
  薛迟桉另一只手抓着鲁班锁,正低着头拧眉研究,他一只手被言霁牵着,不舍得放开,就只用一只手转动鲁班锁的机关,即便受限,依然灵活地让木槿看得眼花。
  木槿移开目光看向言霁紧握着薛迟桉的手,皱了皱眉,不太想要陛下如此接近薛迟桉,哪怕相处了这么久,薛迟桉对其他人依然十分疏离,性子也很古怪,木槿总觉得这小孩没有表现得这么简单。
  街市热闹非凡,言霁停在一架面具摊前,看着面前一排排一列列挂得整齐的、奇形怪状的面具,问老板:“就没有稍微好看点的吗?”
  老板笑呵呵的:“自己戴,还是送谁?”
  言霁指了指薛迟桉,薛迟桉似有所觉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言霁,听他道:“小孩子就应该多些童趣,别整天死气沉沉的,你手上这个鲁班锁,朝廷好多大臣都解不开。”
  薛迟桉将抓着鲁班锁的手藏在身后,眼神无措:“你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是想要你活泼点。”言霁接过老板递来的喜娃面具,往薛迟桉脸上一扣,那张板正的小脸顷刻被遮住,换上一张涂着两团艳红胭脂、憨厚可爱的面具。
  薛迟桉戴着这顶面具,微微歪了歪头,看起来更显得喜庆了。
  言霁付完银子,让老板不用找零,牵起薛迟桉正要离开,一转身猝然一张青面獠牙的脸撞入瞳孔,准确来说,是一顶面具。
  由于太过猝不及防,吓得言霁后退了两步,后腰撞到摊桌边沿,一齐排的面具被撞得晃动不止,残影中仿佛在咧嘴大笑。
  木槿敏锐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人十分危险,错开一步无声挡在言霁面前。薛迟桉手腕处一柄袖箭悄无声息滑出半截。
  那个顶着张恶鬼面具的人反而走近,上身微弯倾向言霁,在面具后发出一道短促的笑声:“陛下安好?”
  愕然闻此称呼,还是从这样一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怪癖之人口中,不光旁边的侍卫无声握紧了剑柄,言霁亦是眸色渐深,心生警觉。
  “看来大崇的水土果真养人,陛下如传闻中被养得十分好,真是件幸事。”声音隔着一层面具,即闷又厚重,甚至听不清原本的音色。
  说完,没等言霁质问,那人就已带着笑声,转身翩然远去,几个眨眼间,一袭乌衣就已掩埋在行来往去的路人中,消失无踪。
  木槿紧紧攥着言霁的衣袖,后怕道:“陛下,咱回去了吧。”
  回到皇宫,当天夜里,影五禀报街上人流太大,他跟丢了面具摊前那名怪人。言霁翻着买来的年岁,零零散散一样样归类好,对此并没太多反应。
  影五猜测:“会不会是启王?”
  “不会,他暂时没那个胆子出现在朕面前。”言霁抬眸,越过重重夜色,看着虚无的一点,说道,“是柔然的人。”
  -
  年末最后一天,天空下起鹅毛细雪,大清晨宫人们便起来扫雪、张罗布置,言霁也在这样的氛围下醒了,披上鹤氅推门出去,外面雾霭氤氲,暮云叆叇,冰冷的空气见缝插针地往衣服里钻,好似要将人冻成冰雕。
  恰在此时木槿抱着一块半人高的浮花玉雕路过,见言霁醒了,放下玉雕跑过来,先是弄好汤婆子塞言霁手里,又给炉子内添了些银丝炭,她忙得顾不上太多,让言霁先在屋里等会,她将玉雕放好后,再来给他束发。
  言霁等了会儿,木槿也没回来,坐得无聊,起身找了把伞,撑开披着头发出去了。
  突然间,他想去未央宫看看。
  自那场大火后,未央宫翻修,言霁便再没去过,翻修得哪怕再像,也始终不是原来的感觉,但或许是接踵而来的事太多,言霁找不到诉说的地方,只能去那里静坐片刻。
  至今,父皇已逝世一年,他也当了一年的皇帝,再过不久,他就要成年了。
  雪落在伞面上,言霁收伞进了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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