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言霁垂下卷翘的眼睫,他明白了大家为何都如此渴求权势。
  错身而过时,顾弄潮的目光有一瞬间落在垂头站在旁边的小孩身上,又无声无息地移开,旁人没有丝毫察觉,只有被那道犹如寒芒注视的主人感受到了彻骨的恐惧。
  仿佛那一瞬,那个男人能轻易要了自己的命。
  回程的路上,薛迟桉跟言霁同样心不在焉,言霁担心影七的存在暴露,那么他将失去一张保命的底牌,但好在,回到承明宫看到一众宫人焦急拥簇上来的神色,言霁彻底松了口气。
  影七是暗卫中最谨慎小心的,也是最聪慧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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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花园的莲塘花开时,言霁坐在池边水榭避暑赏景,接到影一送来的一则消息——邶州界外出现匪贼烧杀劫掠,启王请奏由应雯将军领军清缴匪贼。
  邶州,为先帝赐给同胞亲弟的封地,之后由亲王独子言颐启继任,而应雯,则是一直追随前启王的一代老将,如今镇守邶州,终年不得归京。
  终于调遣军队了。
  言霁笑了笑,计划在按照预想那般进行着。
  探出身体够到开得最清丽的那朵莲,用力一折,莲花落在他掌中,言霁收回手,听完影一的汇报后,低声道:“请奏的折子可奉上来了?”
  影一站在阳光照不见的暗角,一身黑衣几乎融入背景,只听到幽冷的声音从那方传出:“还未。”
  言霁懒懒散散地靠着扶栏,花枝流出的汁水沾满指缝,他扯了朵花瓣,送到在旁边给他打扇的木槿口中,木槿一愣,老老实实含进嘴里咀嚼。
  言霁眨着明亮清透的眼睛问:“怎么样?”
  木槿:“有些苦,苦中弥漫出的确是浓浓的清香。”
  小皇帝矜贵昳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蛊惑的笑,对影一道:“若是康乐起疑,将折子拦下,那便让邶州那边,闹得更热闹些。”
  “另外......赐婚康乐的那道诏书,是不是也该将送去启王府了。”
  花瓣的汁液碾碎在指尖,言霁撑着头,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像是真在为堂姐即将到来的婚事而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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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言霁起得比往日早了许多。天还未亮,宫人进来换香时,就见小皇帝身着松散的寝衣,负手站在案前练字,窗户开了半扇,外面天色依然黑沉,只隐约破开些金橙的晨光。
  宫人恭敬地跪在隔间外,问道:“陛下,可要传唤更衣?”
  “更衣吧。”
  言霁放下笔,烛光下照亮宣纸上的龙飞凤舞的大字——以身诱敌。
  宫人在得到传唤后鱼贯而入,他们低着头,脚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仔细地给皇帝穿衣梳发,最后戴上沉重的冕旒。
  早朝依然跟往常一样,言霁只需要坐在龙椅上,看着顾弄潮的脸色,点头同意或者说上一声“容后再议”。
  他一直表现得非常乖巧,面对朝事始终一副没有长进的懵懂模样,整个早朝任由朝臣们争论不止,到了临近结束时,中书省陈太傅上请道:“另外还有一事启奏陛下。”
  言霁眨了眨眼:“何事?”
  “邶州近日苦受匪贼所饶,启王殿下想让陛下恩准,由镇守邶州的应雯将军带兵剿匪。”
  陈太傅公事公办地叙完,操心老婆子似地再度提醒:“陛下,臣认为此事需要三思后再做决断,应雯手握重兵,轻易不可出邶州。”
  言霁故作苦恼:“可是从其他地区调兵,一来一回不仅耽误,且不一定了解周遭地形,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要是大崇的军队吃了亏,岂不是很丢脸?”
  一群朝臣听到小皇帝这番幼稚的政论,一大半人的脸色都青了。
  言霁依旧笑盈盈的模样,看向一身朱红朝服的摄政王:“皇叔,你认为呢?”
  顾弄潮望着龙椅上的九五之尊,眸色暗沉:“臣自然支持陛下所有决策。”
  朝中再不敢有议论的声音。
  这次,顾弄潮把选择权交给了言霁。
  言霁轻轻拧了下眉,朝德喜看了眼,德喜会意,走下金阶接过陈太傅手里的折子,躬身递给小皇帝。
  散朝后,朝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大殿,言霁握着那本奏折坐在龙椅上迟迟未动,在顾弄潮也打算离开时,言霁用软软的强调喊了声:“皇叔。”
  顾弄潮顿住脚步,回身嘴角带笑看向小皇帝。
  那笑幽幽凉凉,笑了又似没笑,让人无从揣摩他的情绪。
  “皇叔今日,怎么不愿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了?”那声音很委屈,充满不解,可又大胆地,直直看着顾弄潮,妄图想从顾弄潮脸上找到答案。
  顾弄潮眼中现出一抹柔情:“陛下总得学会自己拿主意。”
  沉默片刻后,言霁道:“皇叔,你走近些,我有些看不清你。”
  顾弄潮依言,朝龙椅上的小皇帝走去。
  言霁转眼又笑了起来:“你站累没,坐下歇歇吧,下次我让人专给皇叔备一把椅子,我记得你以前受过腿伤,不能久站。”
  他往旁边让了让,龙椅很大,足够两个人坐下,然而顾弄潮却站着没动,嘴角依然带笑,但神色诡谲晦涩。
  “陛下这是何意?”
  言霁茫然地看向他。
  顾弄潮微微倾身,肩头的墨发在动作间滑落朱袍,他伸手撩起小皇帝冕旒下挡住面容的旒珠,一双惴惴不安的眼眸正一瞬不瞬看着他。
  顾弄潮呵了口气,轻声道:“皇位可从来只能一个人坐,陛下,您在试探什么?”
  冰冷的手指触碰言霁艳丽又纯真的脸庞,滑至颌侧,冷得言霁忍不住瑟缩了下,在这时,言霁察觉到,那截指尖停在了脖颈上,似抚摸一块温玉般摩挲。
  言霁被迫扬起下颌,眼前的旒珠噼啪作响地晃动了下,碎影溢彩,那双魅色生艳的眉眼在看向顾弄潮时,恐惧又儒慕。
  手中那本奏折因无力去拿,滚落在地面。
  言霁艰涩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但凡您想要,我都愿意拱手相让,绝无.....咳咳,试探你的意图。”
  然而这句话,本身就是一种藏得极深的试探。
  手握滔天权柄,一句话便可毫无缘由将人抄家灭门的摄政王,并不如旁人所以为的那样,有着一张暴戾凶狠的脸,亦或是表情阴沉邪恶。
  面前的男人容貌清冷俊美,一身庄重的朝服托出殊容鹤姿,雪肤玉骨,长眉斜飞,目似寒星,唇如点朱,正和一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抛却身份,这张脸足以让万千少女为之魂牵梦绕,为爱成狂。唯有一点,他的眼神格外冷,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淡淡的,很少出现过分激烈的情绪。
  仿佛永远也不会为外物动容。
  所以即便听到这样一句荒谬绝伦的话,顾弄潮也只是轻轻勾起了嘴角,以一种责备不懂事孩童时的口吻道:“可当陛下戴上这顶冕旒,除了死亡,就再无摘下的可能。”
  言霁只觉遍体生寒,卷翘纤长的羽睫颤抖个不停。
  那截冰冷渗骨的手指在颈项处摩挲片刻后,最终离开。
  顾弄潮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奏折,放到言霁膝上:“陛下既然已经做好准备,还在犹豫什么?”
  “无论陛下选择什么,臣永远都是陛下的靠山。”
  有瞬间,言霁几乎有种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顾弄潮都会像如今一样包容他的错觉。
  言霁自小就被人捧在手心,从未经历过挫折,手没沾过阳水,却被顾弄潮教得沾了血,心未存过算计,却被逼得每一步都习惯思考后果。
  成为皇帝的过程就像是一块沉铁在不断经受锻打。
  “皇叔。”
  顾弄潮朱红的广袍被一只玉白纤细的手指攥着,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小皇帝坐在龙椅上,神色平静地说道:“我也可以。”
  “......”
  那双清澈的眼眸坦然注视着他,里面似藏了万千星辰般绚丽,生来娇贵矜傲的皇帝陛下,撑着扶手起身,在顾弄潮的薄唇上印下一吻。
  他脸色微红,好似引诱般,声音低哑道:“风灵衣跟你做的事,我也可以做。”
  作者有话要说:
  风灵衣:妄图澄清,澄清失败,旁观看戏。
  第27章
  心跳如擂鼓震耳, 言霁敛下羽睫,唇上残留的温度一直灼烧到心间,令人魂不守舍。
  做完这个举动后, 言霁想过或许自己太冲动, 可他并不后悔。
  既然他跟皇叔过去的情分不足以支撑皇叔对自己的信任,那么, 就创造一个新的关系,比如情人。
  言霁蓦地笑了起来:“皇叔至少给我一点反应?”
  顾弄潮隐去眼中剧烈翻涌的波澜,离得太近, 言霁身上独有的龙涎香就像密不透风的藤蔓缠绕着他,不得不退一步才能继续保持清醒。
  一瞬的动荡后, 顾弄潮重新穿上无欲无求的皮囊, 应言霁的要求,语气淡淡地给出反应:“臣出身卑鄙, 当不起陛下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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