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正在这会儿,龟公领着几个人过来了,言霁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少年心性总有些好奇,挨个看了过去,视线倏忽一顿,这其中怎么还有个男孩?
  男孩看着十六七岁,初春日穿着单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身体轻微发抖,一直将头低着,叫人很容易忽略了他。
  见言霁目光停留,龟公极有眼色地介绍:“清月是前不久才来的,还没伺候过客人呢,入这一行前听说也是哪家的贵公子,家里犯了事,这不被弄到飞鹤楼。”
  说罢,龟公推了清月一把:“还不赶紧给公子见礼。”
  清月哆嗦着上前,规规矩矩跪在地上。
  言霁问了句清风的来历,龟公本有顾虑,不愿多说,段书白直接将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摆,龟公立刻喜笑颜开地收了银子,将门掩上,低声道:“这不前不久好几户高门被抄家了嘛,他也是其中一家的,他家里给花了许多钱,才避免了流放,暗中给弄到了这里。”
  大规模抄家灭门只有穆王一案,跟穆王有关的几乎全受株连,穆王一党更是彻底清扫,朝局发生大翻盘。
  言霁听完后,对段书白道:“就要他吧。”
  段书白挤眉弄眼:“小美人,原来你好这口啊?”
  祝文渡在旁边听到这称呼汗毛直立,暗中捏了段书白一把,拼命使眼色,奈何段书白一点也看不懂,只当他眼皮子抽筋,还质问了句:“你掐我作甚?”
  祝文渡:算了,没救了,毁灭吧。
  窗外歌舞奏起,水面晃荡着千盏花灯,翩翩起舞的舞姬降落水台,这些舞姬皆戴珠帘面挂,额心坠红宝石,金纱下的头发如海藻般微卷,一身琳琅环饰随舞蹈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飞鹤楼的重点好戏,终于开场了。
  段书白抚掌惊叹:“波斯美人果真别有风味,若是能弄一两个来就好了。”
  祝文渡道:“还是别想的,这里来的异域美人只卖艺不卖身,若敢强抢,得罪了这楼的主人,可有你家好受的。”
  言霁眸光微动:“你知道这楼的主人是谁?”
  被问话,祝文渡顷刻坐直了腰板,红着脸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知道。”随后又想表现,道了句无用话:“但能做起这么大的生意,肯定是朝中人。”
  言霁想起自己的目的:“这里闷得很,我出去走走。”赶在段书白要黏过来前,言霁指向清月,“你陪我。”
  清风嗫嚅地应了声,随着言霁出了包厢。
  外面人声鼎沸,言霁缓步在前,走到湖畔围栏边。观赏台上的座位全满,不远处的桥上亦是人头攒动,来往百姓也都正眺望舞台上的波斯美姬。
  言霁转头看向小心翼翼跟在身后的少年:“我以前见过你。”
  穆王幕僚抄家灭门时,言霁被顾弄潮带着去过一次,他坐在马车上,看到录事家文文弱弱的小公子被狼狈得推出家门。
  清月惊愕地抬头看他,随后又赤红着脸将头低下。
  “你父亲曾任门下省录事,母家随康乐郡主一脉,因母家的缘故你们被牵连。别怕,我说出此事,并不是想追究,只问几个问题而已。”
  清月肩头颤抖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并非探究你家之事。”言霁话锋一转,“你可知飞鹤楼的顶层外是否挂灯?”
  清月瑟缩了下脖颈:“寻常我们都上不去,并不知上面的布设。”
  “怎样才能上去?”
  “只有飞鹤楼的常客,并花销在五十两以上的,才有资格点头牌,头牌接客,恩客才能随妈妈去第五层。”
  常客?
  言霁率先想到的就是段书白,随即又放弃了,他跟段书白不过萍水相逢而已,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无影卫去查,只是很可能打草惊蛇。
  若飞鹤楼真是画里的高楼,顾弄潮到时收复飞鹤楼,察觉到飞鹤楼跟母妃的关系,更不可能让他将母妃从冷宫接出来,他必须赶在这之前解决此事。
  思索间,言霁灵光一闪,五楼除了恩客,不是还有头牌吗?
  言霁:“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如果你在三个月内当上飞鹤楼的头牌,明年这时我便替你赎身,而你只需要将在飞鹤楼收集到的消息告诉我。”
  清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你信我?”
  “不信。”言霁垂下纤长羽睫,露出一个无人依靠十分脆弱的表情,“我只能选你,你也只能选择我,不是吗?”
  没人敢跟穆王遗党扯上关系,这是清风脱离飞鹤楼唯一的机会。
  主要是天命书上提到过,未来顶级名倌中有一个就叫清风。
  清风被言霁这句话与说话时的神情所打动,言霁进一步承诺:“这三个月内,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我提。”
  清风似有些心动:“我要怎么联系你?”
  “会有人来跟你接应。”言霁刚说完这句,不远处兀地传来一阵喧哗,点灯宴即将开始,看客们起身狂欢,回头看时,偶然睹见涌动的人群后闪过一抹黑衣,心里顿时一咯噔,梅无香怎么在飞鹤楼?
  言霁心沉谷底,难不成梅无香是奉命来盯着他的?那他跟清风的对话,又被听到了多少?
  光一想这些话很可能传到顾弄潮耳中,言霁就心惊胆战,顾不上跟清风多说,快步追着黑衣消失的方向跑去。
  霎时间楼内亮如白昼,无数灯盏点燃,被推入湖水,整个镜月湖如银河倒映万千繁星,美轮美奂。
  亮度太过刺眼,言霁抬手挡了下,等适应后放下手臂,猝见一个小厮撞上来,小厮提着大串花灯,一把拉住言霁,笑呵呵地问:“客官,买花灯吗?一盏一两银子。”
  一两一盏花灯?
  钱庄就在外面,你怎么不去抢呢?
  “我不买,放开我!”那小厮力气大得惊人,言霁一时竟无法挣脱,小厮依然笑呵呵的:“买一盏支持下喜欢的头牌吧,花灯越多的头牌,才有竞拍赎身的资格,说不定公子......”
  小厮话没说完,身体一软倒了下去,露出他身后影卫的身影,影五问道:“主人出什么事了?”
  言霁急问:“顾弄潮在这里?”
  影五犹疑道:“没看到摄政王,但飞鹤楼外停着一辆身份不明的马车......”
  言霁只觉头晕目眩,只有一个想法,如果飞鹤楼真跟母妃有关,他必须阻止顾弄潮察觉。
  因为这牵连的更是敌国在大崇境内设点的事!
  影五很快就查到了顾弄潮所在包厢,到了地方,影五拿出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筒:“待会儿我把里面的人迷晕,并在梅侍卫发觉情况前将他引走,主人您就借机尽快离开,之后的事交给属下就好。”
  言霁正扒拉着窗缝往里看,没回答影五。包厢内有一个穿着飞鹤楼材质衣物的女人,看起来地位不低,听不清正在跟顾弄潮说什么。
  计划赶不上变化,影五刚打算朝屋内吹入迷香,前方一道凌冽掌风袭来,影五紧急避开,那掌风堪堪擦脸而过,吹起影五散落的黑发飞扬,竹筒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影五朝躲在暗角的言霁看了眼,一跃朝另一方飞闪,梅无香紧追而去,不一会两人双双不见踪影。言霁垂目看向滚到脚边的风筒,纤细如玉的手指缓缓将之拾起。
  一不做二不休。
  他鼓起勇气,将风筒抵进细缝里,深吸一口气,去将竹筒里的火石吹燃,以此里面的迷香才能挥发出来。
  第一次当“凶手”,难免有些紧张,手抖个不行,眼神却一反常态地坚决。
  但估计是他肺活量较小,一口气吹完迷香依然无法充斥整个包厢,里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没有丝毫间断,言霁咬着竹筒口子磨了磨牙,再次深吸一口气......
  等等。
  怎么有些呛喉。
  言霁的视线极缓慢地往下看,落在依然含在嘴里的风筒上,他刚刚......
  深吸的那一口......
  “救......”命。
  言霁眼珠子打着旋,左眼珠和右眼珠逐渐向中靠拢,随后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
  “什么动静?”
  坐在桌前的女人警惕起来,站起身就要出去查看,然而一声轻笑响起,女人的步子停下,转身看向从屏风后走出的人。
  那人一袭暗金玄纹黑袍,曳地的衣摆旁泼落了大片鲜红,血液滴答坠落。
  想也知道里面的人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女人瞳孔骤缩,拧眉道:“王爷,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我飞鹤楼的人。”
  顾弄潮慢条斯理擦着淌满鲜血的长剑,“你要包藏逃犯?”
  女人,也就是飞鹤楼的老鸨,紧咬贝齿,敢怒不敢言,顾弄潮勾起的嘴角极为嘲讽,语气冷然:“现在,可以说说你们幕后老板是谁了吧?将这群穆王府遗党藏在楼里,是何用意?”
  强大的威压前,老鸨额角冒出细密冷汗,但她依然勉强地笑:“奴家不知王爷是什么意思,飞鹤楼的老板,不一直都是奴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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