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南海北,大事小事,无一不全。
一个侯府公子犯事也是需要他亲自处理的吗!
言霁气得头晕。
他不仅要看,几个军政大臣立于下方,也都轮着向新帝汇报各部门间最近的政务,方便新帝尽快接手。
从这些大臣的言行,言霁察觉到,他们口中虽喊着他陛下,却很是轻慢不屑的态度。
言霁此前从未接触过这些,连在场这些大臣都认不全,听得两眼迷瞪,明明他们说的人话,可自己怎么集中精力也听不懂。
顾弄潮走到他身后,这让言霁更是头皮发麻。
最后他干脆专心发呆,突然间,顾弄潮端起案前滚烫的茶水浇在言霁手腕上,痛得言霁霎时回了神,身体轻轻战栗,湿漉漉的眼眸看向顾弄潮,刚说了一句:“你......”
下方一位大臣见缝插针道:“陛下怎地如此不小心,烫伤了可不好。”
言霁愣了下,剧烈的疼痛下没反应过来这出恶人先告状的戏码,顾弄潮却丝毫没有掩饰,开口道:“陛下可有清醒些?”
言霁咬牙点了点头。
顾弄潮扫了眼座下肃立的大臣:“继续吧。”
不过在目光扫过刚开口那位大臣时,停顿了下,目露警告,对方立刻会意,低下头跪在地上。
大臣们继续讲政事,这次言霁再不敢走神,努力去理解、学习,手上的疼痛忍得他额前渐起冷汗,眼前泛花,可就算如此,顾弄潮还要让他提笔批折子。
言霁:狼心狗肺,薄情寡义,衣冠枭獍,罪无可赦!
骂完,言霁不免开始疑惑,顾弄潮明明要掌控朝局,且跟皇室有着深仇大恨,为什么还要教他这些事。
真的只是单纯惩罚他这么简单吗?
又想到当初在镇国王府时。
学烹茶一课那会儿,他也总是被滚水烫伤,那时的顾弄潮会细心给他擦药,将他抱在膝上讲边疆的趣事,少年顾弄潮霁月清风,哪怕在天牢呆了三年,依然没磨平他一寸风骨。
少年心中自有丘壑。
言霁认识的是那样的顾弄潮,不是眼前这个,阴暗邪恶的摄政王。
言霁暗暗磨牙,勉强听着大臣们的讲解批了一些折子后,手上的疼痛已经快麻木了,这对言霁反倒是好事,时间总算没有那么难捱。
批完半数后,已经到了下午,几位大臣也早已说得口干舌燥,顾弄潮总算开了尊口:“陛下想必累了,回去歇着吧。”
待所有臣子都退了出去,言霁起身也准备离开,顾弄潮莫名其妙地问了句。
“恨我吗?”
言霁内心狂嚎:你还有脸问!
面上乖巧微笑:“不恨。”
顾弄潮笑了声,带着几分嘲意:“回去吧。”
顾弄潮一贯地喜怒无常,言霁虽觉得委屈,但现在实在不想跟顾弄潮说话,听闻此话立刻起身往外走,临出门时,余光睹见顾弄潮面前堆的奏折远比疯给他的多。
啧。
完全是猝死的节奏。
请照这个量继续下去。
出了御书房,木槿紧忙迎了上来,一看言霁的手已经通红,甚至起了大块水泡,眼眶霎时就红了,哽咽道:“疼吗?”
“不疼。”
可当太医将水泡挑破时,言霁依然疼得飙出两三滴眼泪,直至擦上药,都泪眼婆娑的。
小皇帝这幅模样让大小宫女们无比怜惜,之后好几天吃食都是直接喂他嘴里。
当天晚上,言霁收到顾弄潮派人送来的金疮药,那药的味道极其特别,抹在伤口上一点也不痛,但言霁心存芥蒂,宁肯痛着,也不用顾弄潮给他的药。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景不长,很快就有人来通知他,该上朝了。
说起来,自继位后,这还是言霁第一次上朝,阖宫上下忙碌个不停,又是擦拭冕旒又是清洁龙袍,新上任的太监总管德喜将大崇王朝的官僚册子递给言霁,让他在朝前务必将这些人认全。
翌日,言霁被打包好,仓促地推上前朝。
第9章
一个合格的傀儡皇帝,主要体现在朝会上有多懂事。
言霁坐着皇椅,不该说话的时候连呼吸声都很轻,轮到他需要说两句时,首先看一下顾弄潮的神色,快速判断是赞同还是否决。
可是......
神色?
顾弄潮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完全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朝上的大臣们都等着小皇帝下决断,正在言霁不知所措时,顾弄潮轻轻抬眸,鸦羽似的长睫下眼眸清冷透彻,正对上言霁的视线。
只一眼,言霁忙错开视线,耳朵蓦地通红。
顾弄潮总算道:“此事容后再议,门下侍中不是有事要禀?”
一位大臣手持笏板站了出来,弯下腰道:“穆王府其家眷奴役皆已收押,刑部已坐实穆王之罪,祸则累及上下一百二十三人,将于下月初五流放寒地,请陛下定夺。”
缀珠微晃,言霁收紧手指攥紧龙椅扶手,眉头慢慢皱起。
言霁没想到处决这么快就下来了,根本不容他做出任何反应。
门下侍中话音一落,另一位老臣出列道:“关于穆王通敌叛国一事刑部的调查始终没有公布,其中有几分真假尚且不知,如此草率定案,实属不妥。”
这等人人自危的关头,居然还有人为穆王说话?
言霁好奇地看了过去,站在当前的人已是知命之年,一看面相就知其人刚正不阿,一袭正一品的朝服配着花白的头发,虽如此年纪,背脊却挺得很直,双眼清明锐利,正是太傅陈道渊。
在言霁继位前,就是这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教导言霁识书,言霁继位后,从辈分和声望来看,陈道渊理所当然升任为太傅。
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位太傅是少数几个保皇党之一。
敢正面跟顾弄潮作对的人。
刑部直属于顾弄潮管辖,他这话便是明晃晃指责顾弄潮独断专权,毫不客气。
言霁心里一咯噔,再次看向顾弄潮,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身着朱红朝服,身姿鹄峙鸾停,玉面朱颜郎艳独绝,带着股将众人玩弄股掌的轻慢感,站在一众大臣前,可谓鹤立鸡群,其余皆被衬为背景板。
面对陈少傅的话,甚至懒得给个眼神。
但......
顾弄潮清幽的眼眸却直直朝言霁看来,声音轻柔地问:“陛下可有何异议?”
“朕......”言霁抿了下唇,那轻柔的声音就如毒蛇盘踞在他头顶,但就是硬着头皮也说了下句:“幸得皇叔及时察觉,穆王此举并未遭成多大影响,如今他既已离世,此事也该当了结,但大崇确有大崇的国法,朕只是觉得......朕刚继位,不易起此纠纷。”
“陛下打算如何?”
“穆王府上的年轻一代自然应该流放,当其不察之罪,但老人妇孺实属无辜,若施以惩戒,虽定君纲,但难免失了民心,”
顾弄潮莫名一笑:“这些话,陛下是从哪学来的?”
这不像旁人眼中的小傻子可以说出来的,言霁袖下的手指越握越紧,前一段时间的烫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份痛意让他清醒了几许:“是朕从书里看来的,说君不当以暴治暴,当刚柔并施,仁则济天下,刚则捍边土,其意直白,朕也难得理解,便一直谨记于心。”
这句治国之道,是当初在镇国王府顾弄潮教给他的。
顾弄潮教他的他全都记得,不过恐怕顾弄潮恐怕已经记不起了。
说完这番话,言霁提心吊胆得等着顾弄潮的反应,然而顾弄潮......顾弄潮没有任何反应。
朝上一部人坚持按门下省的判决处置穆王府,有了言霁一番话,另有一小部分人站在陈太傅身后,两方争执不休,吵得唾沫横飞。
正在言霁手心冒汗,想要再退一步,其余朝臣也都想着小皇帝第一次上朝就敢忤逆摄政王的决定,等着看好戏时。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顾弄潮双手拢袖,淡淡道:“那便如陛下所言,五十以上贬为庶人放逐京城,八岁以下终生为奴,妇人为娼,其余皆按原本处置。”
素来拿定主意就无人能逆改的摄政王居然改口,这几乎堪称宠溺。
顾弄潮一开口,本还吵闹的朝廷顿时鸦雀无声,熟知摄政王心性的朝臣们不敢置信,言霁也同样没想到顾弄潮竟这般轻易就答应了他。
下朝时,言霁都还恍惚着,以为自己在做梦。
也是如此,身后的人叫了他几次言霁才听见,转身见陈太傅迈步向他走来,先行一礼,才道:“陛下继位之初,可有不适?”
“还好。”
言霁默默退了一步拉开距离,他可忘不了,书里所写他能跟顾弄潮争斗那么长时间,仰仗的不仅是无影卫,还有以陈太傅为首的保皇党,如今既已知道终会输得一败涂地,他只想离陈太傅这线剧情远点。
陈太傅完全没看出言霁的排斥,态度和煦亲昵,叙了些寻常话,便又感慨道:“陛下今日早朝一席话,令不少臣子心生宽慰,大崇还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