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整个佛头在他这一剑下,猝然崩塌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
  石块碎了一地,里面却露出了一具不知什么生物的骸骨。
  骸骨的中央,放着一张泛黄的帛书。
  姜陟的余光中,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女人在此刻终于表露出了一点人的情绪,她瞪大了眼睛,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原来不知道吗?他想。
  他带着这点疑惑转过头来,用剑尖挑起了那张帛书。
  原本空白一片的帛书上,随着他的展开忽然渗出几滴新鲜的血珠,在他眼前游走成三个小字:
  归墟塔。
  第81章
  “家主!”
  书房门被猛然推开,身着内门道服的弟子一脸焦急地跑了进来,似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可却在看到姜岱滦的时候突然一顿,瞬间就噤了声。
  手中写到一半的钢笔在这一刻被攥地死紧,笔尖因为一时间的停滞在纸上洇出一小块黑乎乎的墨团。
  而姜岱滦却全然未觉,只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垂眼盯着面前虚空中的一点,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旁边姜绥忽然意义不明地咳嗽了一声,他才恍然惊醒。
  “冒冒失失地像什么样子,你看把你叔伯都吓着了。”
  姜绥出声训斥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弟子,可说话的语气实在平常,听着没半点厉色。
  姜岱滦被他的话点醒,慌忙去看面前那张写到一半的请柬。
  一行娟秀雅致的字迹之后,突兀的一点墨迹俨然破坏了整个纸面。
  这张请柬,算是写坏了。
  他只能丢下笔,抬头看了一眼嘴角似是挂着笑,看过来的眼神却颇为凌厉的姜绥,硬着头皮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是啊,看我吓得,笔都差点没拿稳。”
  说完还跟着尴尬地笑了两声。
  他是惯会察言观色的,这种笑声的尺度他向来把握得很好,总是半分不多半分也不少,既不会让不明就里的人品出异样,也不会让心知肚明的人嫌他聒噪。
  但他并不因为这种能力而感到自豪,或者说,他痛恨这种几乎要变成习惯的能力。
  姜绥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低下头把桌子上的那一沓请柬都抱进怀里,做出一副似是什么都未察觉的样子说道: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这些祭灵大会的请柬我就先拿回去写了,明天再拿给家主看。”
  直到他走出房间,走出院子,都没听到屋里的人再说一句话。
  一直都走到一个足够偏远的廊下,姜岱滦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温和笑意马上就冷了下来。
  他愤恨地踢了一脚旁边的柱子。
  那柱子砌得实,他这一脚上去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反倒让他心头的那点火气烧得更旺。
  “他妈的。”
  他到底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
  姜绥是个老狐狸,面上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但好歹也是家主,他总得陪着笑。
  那个内门弟子算什么东西,也敢骑在自己头上了!
  有什么机密要事还不能在他面前说,他知道的这宅子里的腌臜事比谁都多!
  他随手把那沓请柬往旁边一扔,从衣服的夹层里掏出根烟来,直到苦涩辛辣的味道被吸进肺里,他才终于感觉那口气顺了点。
  可还没抽上两口,他就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叔伯”。
  他夹着烟的手一僵,回过身去,就看见了另一个眼熟的弟子,身上挂着个值班的玉牌,正笑吟吟地盯着他看。
  那笑容看得他心里都快凉了半截,连忙慌慌张张地解释:
  “这两天天热,我有些闷,就......就抽两口。”
  那弟子仍是笑着,可看过来的目光里有着太多姜岱滦再熟悉不过的冷意。
  这整个姜氏,似乎人人都是这么看他的。
  “家主规定了宅子里不能抽烟,今天是我当值,还请叔伯给我一个面子。”
  他这话听着恭敬,可说的时候身子连半点往下弯的趋势都没有,甚至眼皮都没垂一下。
  姜岱滦没办法,又自知理亏,只能自认倒霉,在那人的注视下乖乖把烟掐了。
  带着满肚子无从发泄的怨气走到住的院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昏暗潮湿的房间里只放了一张床和一面桌子。
  桌子上的那杯茶还是他昨夜口渴时自己倒的,上午打扫的佣人居然忘了给他收拾。
  不,应该不是忘了,他们就是故意的!
  自从七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他在姜家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
  早些年还能靠着某个人留下的那点名声得些尊敬,可是日子久了,一个两个的就愈发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了,连抽个烟都要看刚入门的小孩眼色。
  他越想越不忿,关门的手劲不自觉就大了些。
  只听得“砰”的一声,门边灰白发黄的墙漆都被他这一下震下了不少。
  “怎么这么大火气?”
  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蓦然响起,姜岱滦心中一颤,猛地转身,就见刚才他注意的角落阴影里,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
  他几乎是马上就做出了个防御的姿势,然后伸手打开了灯。
  灯光亮起时,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干净利落的短发之下,是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像是浸在粼粼潭水中一对黑曜石。头顶的白炽灯照射下来,睫毛在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让整个瞳仁显得愈发幽深,好似能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的漩涡。
  分明是眼熟的,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他厉声质问。
  那人挑了下眉毛,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说我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来是这个。”
  他抬手摸上了自己的后腰,一簇灵力闪过,他的面容忽然就变了。
  那是姜岱滦永远也忘不了的一张脸。
  他愣在当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姜陟见了他这模样,也不觉着意外,只是噙着一抹浅笑,兀自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
  “爸。”
  他故意在最后一个字上咬得很重,仿佛是怕眼前这个人忘了,而在特意强调他们之间的关系。
  被他这句话惊醒的姜岱滦连退几步,直撞上身后紧闭的房门,才终于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怎么......”
  “怎么还活着吗?”
  姜陟帮他说出了他因为震惊而说不出口的那几个字。
  他往前走了几步,用脚尖勾出张凳子坐了下来,似乎是想抬手搭在旁边的桌子上,但看了眼上面的落灰,还是就这么放下了。
  “害我性命的人还活着,我怎么就会死呢?”
  姜岱滦这会才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稍稍冷静了些,但依旧警惕地站在门边,像是随时准备开门离开。
  他面色苍白,气息凌乱,可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强撑着面子,不肯泄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你既然侥幸活了下来,那就应该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就不怕给你举报到天师署吗?”
  姜陟闻言却也不慌,依旧是不急不慢地说道:
  “父子一场,何必要搞得那么难看,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个为了自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没必要再强调一遍。”
  “我这次来,是因为我在林家的藏书楼里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特地带过来给你看一看的。”
  姜岱滦闻言眉头一皱:“前几日林家的那场大火,是你干的?”
  姜陟也不隐瞒,十分坦诚地点了点头:
  “算计了我,总要付出点代价,不过是一场火罢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那场火可是让林家损失不小,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陟却偏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问他:
  “我说的这些,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所以当年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姜岱滦咬了咬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陟笑了笑,也没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的纠缠,只忽然从怀里拿出一本书。
  “这本《南华经》是我在林家的藏书楼找到的,看着平平无奇,可谁知我只是随手翻了几页,却发现这封皮之下,竟是另一本书。”
  “或者说,是另一本古书的手抄本。”
  他当着姜岱滦的面翻开那本书,轻声念了句咒,那些工整的印刷体就突然变成了一列列苍劲有力的手写字迹。
  “我仔细读了读,发现这上面记载着一种早已失传的秘法,无论是从纸张、字体还是内容来说,这个手抄本少说也有几百年了。”
  “一本被藏起来的秘籍手抄本不稀奇,可我却发现了点稀奇的事情。”
  他忽地抬手,指着翻开那页的一个“剑”字。
  “你看这个字,这最后一笔,分明应该是个勾,却不知为何,变成了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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