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姜陟倒不是排斥这个名字,他只是怕有人会直接闯过来抓人而已。
可他进了褚氏道场将近一个月了,也没等到那位。起初他还有些提心吊胆,但这么些日子也没动静,心就自然而然地放进肚子里去了。
辞秋的事情一出,邶都太平不了多少时日,他大约也忙起来了,估计也没心思来管他。
这样也挺好的,姜陟想。
各自做各自要做的事情,就算不见面,也挺好的。
他只是偶尔,偶尔才会想起那双含着一抹薄红的眼睛,和那颗坠在莹润耳垂上的佛青色瓷珠。
施桐听了他的话,气得额头上汗愈发得多了起来。他是褚氏道场负责教授心法的老师,除了课程之外,还兼职一部分道场的管理。
“让你看门你跑这睡觉是吧!除了你,还有一个值班的学员呢?”
“他......他上厕所去了。”
施桐擦着汗睨了姜陟一眼,看他那个心虚的样子就知道那个准是因为嫌热跑了。
“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开空调?”他实在是受不住这热气了,朝姜陟呵斥道。
姜陟有些委屈:“施老师,不是你早上走的时候说没到七月不让开空调吗?”
施桐被他这么一堵才想起来,自己上午走之前确实说过这句话,但他也没想到今天会这么热。
“开开开,赶紧开,等会有人来道馆检查,一进来这么热像什么样子。”
姜陟倒没感觉到什么热意,他如今修为恢复了有过去的七八成,当年修炼时又是过惯了酷暑寒冬,这点温度还不至于让他出什么汗。
只是施桐嘴里的那句“检查”让他禁不住眉头一跳,一边拿出遥控器去开空调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怎么突然会有人来检查?”
施桐终于吹到了凉风,心头的那点燥意被安抚了不少,忍不住和姜陟吐苦水:
“其实也不算突然,自从之前出了那件事事之后,天师署还是超管局的总要到我们这查一查。说是为了以防类似的事情的发生,可就是苦了我们这群底下的人,从来不提前打招呼,每回都忙得要死。”
姜陟听他这话心说有门,便把胳膊撑在前台的桌子上凑过去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什么?这也太惨了吧。”
“哎,谁说不是呢?哪有人时时刻刻神经都崩着的,道场这么多事情,总有点疏漏,也是人之常情嘛!”
“那他们是只查褚家吗?”
“明面上说是各家都查,但重点还是褚家。”
“为什么啊?褚家怎么了?”
施桐转过头看了姜陟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你居然不知道。”
姜陟连连摇头:“施老师,你知道我是小地方来的,对邶都的事情都不太了解。”
“那算我提点你几句,道场后面东南方向的那栋小楼,你没事别往那边去。”
“那栋楼怎么了?”
“你知道褚歧吗?”
“不知道。他姓褚,是褚家本家的人吗?”
“你猜的不错,他就是褚家家主的小儿子。”
“可我听别人说,家主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小儿子?”
施桐没立刻回答,而是咳嗽了一声,姜陟见状连忙给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施桐对于他这个眼力见十分满意,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大概是七八年前吧,褚家道场突然从某一天开始,不断有学员莫名其妙地失踪。”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那几个人吃不了修行的苦,自己跑了,也没多在意。可是后来,消失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这些人看监控压根就没有离开过,他们全都是在进入道场之后,突然一下子凭空就不见了的。”
“家主知道这事蹊跷,便带了几个得力的手下把道场里里外外地查了个遍,最后,查到了东南角的那栋小楼里。”
“那栋楼,是家主的小儿子褚歧闭关的地方。”
施桐的资历并不算深,家主带人查到自己儿子头上这种不太光彩的事情按理说他不会在场,但描述起来仿佛亲眼看到了一般。
“那天,他们推开那栋小楼的门的时候,看见的可能是这辈子见过的最恐怖的景象。”
“那些失踪的学员,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他们都留在了那栋楼里。”
“家主那个叫褚歧的小儿子,竟不知何时偷偷修习了褚氏禁术。那些被他掳去的人,都被他用来抽魂。但实际上,能真的死于抽魂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很好了。褚歧当时大约是刚修炼的缘故,并没有完全掌握抽魂的法术,你根本无法想象那些失败品的死法。”
“整栋楼,几乎变成了一座屠宰场。”
姜陟听得心惊,他意识到褚歧给自己抽魂时那娴熟的手法究竟是用多少条人命堆砌出来的,一种随之而来的闷痛压迫着他的心脏,导致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然后呢?”
施桐以为他只是被自己讲的故事给吓到了,也没觉着奇怪:“然后?自然是家主亲手捉住了那个小儿子要把他送到天师署,但没想到那个欺师灭祖的竟然打伤了自己的父亲后逃走了。”
“自那以后,天师署对褚家一直都很防备,年年来检查就是怕这事再重演。可查我们有什么用,我们这些学员老师的哪有机会接触什么禁术啊你说是不是?”
姜陟努力压抑住了内心的不适,做出一副面色如常的样子附和着点头,却忽然看见道场的门外,停下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施桐自然也看见了,瞬间便如临大敌一般把手上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连声让姜陟帮他收回去。
姜陟收了杯子,又被他直接从前台拉了出去:“检查的人来了,你就跟在我后面听我的指令。”
说完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别瞎看”。
姜陟闻言就只规规矩矩地跟在他的身后,从黑车上下来的人进了门他也没敢抬头,只乖乖地做一个充场面的背景板。
可那双黑色的鞋子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忽然就停了下来,对施桐点头哈腰地往里请的手势完全视而不见。
他朝着姜陟伸出了一只手,手指纤长白皙,指节上微微带着点粉色。
熟悉的清越的嗓音带着轻微的哑意,在姜陟的头顶响起。
“从业执照拿出来。”他说。
第50章
姜陟猝然抬头,林微明那张只要见过一次就再难忘记的的脸直接就撞入了他的眼帘。
他微微垂眸,眉头轻敛,瞳色因为背光的缘故显得有些幽深,旁边空调吹来的冷风带起了他相比一月之前又长了些的头发,有那么几根拂上他的脸,和浓密纤长如小扇子般的睫毛纠缠在了一起,衬得他的目光愈发的晦涩。
明明他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一样的淡漠疏冷,就连嘴角稍稍抿起的弧度都和一月之前所见毫无差别,但姜陟就莫名觉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没有说一声就突然离开,姜陟自然是心虚的,但对于林微明的出现倒也不算意外,说起来不过就是一个他早就预料到要现身的人终于以一种有些意外的方式如他所愿地降临,一直压在心头的那些沉甸甸的情绪也在这个瞬间倏忽消解。
不得不承认的是,关于林微明再一次落在他眼前的方式,他其实想过很多。
但他似乎忘了去想自己再见到这人的反应。
他又低头去看那只手,向上的手心里掌纹交错,就像是在医院病房里林微明勾缠着自己的视线,他好像原先是觉得有些烦的。
那现在呢?姜陟不知道,他只知道,鬼使神差地,他竟忽然抬起手,想像他们俩真正重逢那天一样,拍上那只放在他眼前的手。
施桐在一旁看得大惊失色,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一把拉过了姜陟的手臂,打断了他的动作。
其实他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了,因为就在姜陟的手臂被他拉走前的那个瞬间,林微明后撤了半步,一直举着的手掌被陡然握紧,重新收回到了自己的身侧。
施桐连推着姜陟让他道歉,可姜陟却愣在当场,刚才林微明的动作可谓是一个不落地全被他看在眼里,甚至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循环往复。
直到施桐实在看不下去他那个呆呆傻傻的样子,强行压着他的腰逼他低头鞠躬,他才终于好像从刚才所见中琢磨出点意思来。
“不好意思啊,这是新来的学员,不懂规矩,希望您不要介意。”施桐一边疯狂擦汗一边替姜陟解释,“而且学员嘛,刚入门,从业资格证还没考呢。”
姜陟直起身子的时候林微明已经抬脚往道场里面走了,眼光收回得极为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的拖泥带水,就好似此前从未见过姜陟,刚才只是一次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例行查问,不掺杂任何的其他含义。
他们两个就如同一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个站在原地,一个即将走远。
姜陟到底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那种异样,还想继续上前,却又被施桐扭头过来狠狠瞪了一眼,让他就待在前台,别去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