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是剑尊羽化前留在这世间的一点剑意,只这一点,便可让日月失色,山川震荡。
姜陟在呼啸而过的烈风之中,似是听见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可他现在已经无暇去管了。
他的眼前,只有那只被定在那里的玄坤貘。
他在胸前结印,然后两指并拢,朝前推出,随着他的一声“破”,巨大的剑影裹挟着无数的劲风破空而出,落在了玄坤貘的身上。
他听见一声仿佛发自灵魂深处的吼叫,在青色的光芒彻底落下后戛然而止,黑色的影子在青光中彻底消融。
他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一种压抑多年后终于得到解脱一般的快意涌上心头,随着他奔腾的热血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剑影悄然隐去,青色的光芒也遁入虚空,他上扬的嘴角在彻底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却被硬生生地卡住,眼中的笑意也一并被碾碎。
他的眼前,结界如同摔坏的玻璃一般片片碎裂。
结界之内,那块矗立了千年的老旧石碑,巨大的“伏魔”二字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剑痕,从左上方斜着向下,横亘在中间,几欲将这石碑横着截断。
有黑色的魔息争前恐后地逃窜出来,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姜陟僵硬着转身,看见了身后站着的,同样苍白着脸的,林微明。
第30章
姜陟跪在无极阁的正堂之上,他的身前,是天师署的署长和一众世家的家主。
破坏伏魔地封印这件事实在是太大,重中之重更是如何补救,天师署不能独自决断,于是便将他带到了无极阁,同各世家一起协同商议解决办法。
无极阁是当年剑尊创立的天师府的前身,天师府搬离之后,这里就逐渐变成了一些重大事项的商议之所。只是自魔君被封,天师界太平了许久,无极阁已经很久没有被启用了。
姜陟已经在这里跪了不知多长时间,长到他已经全然忘了他是怎么被天师署的人拿住,又是怎么被押送到了这里。
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崇苍道的密林之中,看着那些逃窜出来的魔息在风中肆虐席卷,本来被用作试炼的妖兽们被瞬间魔化,身上为了安全被设下的禁制也随之破碎,茂密树林间,低沉恐怖的嘶鸣几乎要震荡天地。
试炼的场地里只有几位负责周边安全的老师,他们根本来不及对付这么多魔物,学生们抵挡不住,受伤的尖叫痛呼声此起彼伏。姜陟也跟着冲进去救人,但满目的血色仿佛一记重锤,彻底将他打入了深渊。
在一片嘈杂混乱之中,他突然平白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模糊的夜,想起了旧屋窗外枝头上那朵将落未落的残花,想起了曾有人在他耳边说:
“这全都是你的错。”
声音低缓羸弱,却轻易地跨过漫长的岁月,再一次落入了他的耳中。
“全是我的错......”他眼神失焦,不自觉地跟着轻念出声,却被上首传来的一道严厉的声音猛然惊醒。
“姜时,你故意破坏伏魔地禁制,以致封印破损,魔息泄露,在天师学院的毕业试炼上引发大乱,造成四十三名学生受伤,五人重伤,你认罪吗?”
姜陟抬起头,说话的事正对着他坐在主位上的天师署时任署长。
“我......”他想要解释,但停顿了半天也不知到底该解释什么,这确实是他一手做下的事情,只能无力地说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可现在没有人信他。
“那你把你是如何谋划,又是如何做下这些的,从头到尾如实交来。”
姜陟垂落在身侧的手心里几道指甲留下的伤口还没有结痂,就又被重新刺穿表皮,渗出血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丝毫隐瞒地将从听到胸腔里的那个声音开始,到受它挑拨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讲了一遍。
“他提醒我崇苍道密林西北角的边界之外,便是伏魔地。而我知道,伏魔地的结界四周布有一隔绝阵法,任何试图靠近结界的人或兽,一旦踏入阵法之中,便会被强制锁住。”
“于是,我便想到了利用那个阵法,困住玄坤貘,再用燕支剑,化出剑意,便有把握一击毙命。”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剑会直接劈开结界,破坏封印,还......伤了那么多人......”
他越说声音越颤抖,说到最后甚至已经变成了几个气音。
堂上一片沉默。
姜陟在这寂静之中,听见了自己难以控制的愈发急促的呼吸声,像是有人用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不让他挣脱分毫。
他想,这些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率先出声的是林家的家主,他咳嗽了一声,说道:“他既说是受他身上的一道声音所蛊惑,那究竟是心魔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不如将溯世镜请出来看一下吧。”
溯世镜是天师署专门用来调查一些非常规案件的法器,据说可以照出世间所有有形或无形的意识体,从未失误。
他的话很快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如果姜陟所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个自称“心魔”的东西来历和目的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天师署的人来的很快,只大概等了一刻钟左右,溯世镜就被送到了堂上。
那是一面很大的镜子,高度几乎有两人多高,从外表上来看似乎和普通的镜子没什么两样,但被人搬着经过姜陟面前的时候,镜子的反光扫过他的身上,竟让他生出了几分寒意。
有人站在一边念出几道咒语,镜子的周围便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镜面之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十分复杂的图案,又旋即散去,所有的光束汇聚成一拢,最后按照指令落在了姜陟的身上。
他刚刚生出的那点寒意随着那冷光的照射愈发的渗入心脾,就像被陡然掐灭了他腹中的一团火,又填进不知道多少的冰雪来。
他冷的打了一个哆嗦。
然而除了他之外,溯世镜什么都没有照出来。
那道声音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他的身体里一般。
天师署署长见状猛地一拍眼前的桌子,声音更加狠厉:“你好大的胆子,都在这儿了还敢说假话。”
姜陟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驳几句,但溯世镜的结果摆在那儿,可现在哪里还有人愿意听他说话。
他求救似的朝一个方向看去,却只能看到姜家家主姜绥阴沉的脸。
“就算你说有人挑唆,但事情既是你做出的,现在当务之急应是如何补救。”忽然有人说道。
“封印是当年剑尊设下,现在谁有这个能力补救?”
“但如果任由封印残破,被魔君或是他那些余党抓住了机会,到时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话虽如此,可这也没有办法啊。”
众人踌躇之时,林家主再一次打破了局面:“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看向他,他却将目光落在了堂下的姜陟身上。
“我记得,你是天生剑骨。”
他说出“剑骨”这两个字的时候,姜陟没来由的心中一颤,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继续道:“剑尊当年,便是用自己的剑骨之力,封印了魔君。你这根剑骨,虽然比不上剑尊那根,但若是剖出来,修补一下封印也是有可能的吧。”
他这段话说的波澜不惊,气定神闲,但字字句句落在姜陟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炸得他几乎愣在了当场。
天师署署长听了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沉吟道:“确实可以一试。”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姜陟见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礼节,连忙高声叫道:“不行,不行的。”
他冷汗都冒了出来,平日里的伶牙俐齿这会哪还使得出来,巨大的危机感和恐惧感完全笼罩在了他的心头,他甚至感觉到了一阵反胃,差点就要在这大堂之上干呕出声。
“凭什么不行?”有人在问他。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因为,因为这剑骨......”
“姜时!”
姜绥的一声厉喝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也让原本纷乱的大堂之上重新归于沉静。
“天师署愿意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却不知好歹还谎话连篇,不要在这里丢姜家的脸了!”
姜陟呆呆地看着他,他的事情其他人不知道,姜绥却是一清二楚的,他却在这里说什么?将功补过?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什么他失手破坏封印后,姜家没有一个人出面,又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姜绥没有为他说一句话。
原来,姜家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放弃他了。
姜陟忽然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声音挑唆他的时候,最令他动容的,便是那句“姜家最后的希望”。他从小到大,日日苦修,从未松懈过一天,万事都要争得第一,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一个“姜”字。
他以为,他只要接受了“姜时”这个名字,就真的是姜家人了。
到头来,到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