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看见姜陟的那一刻,原本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眼睛在刹那间仿佛被点亮了一般,顿时便燃起了明明灭灭的火光。他有些犹豫地伸出手,似是不敢确认,又似是想要确认。他颤抖地摸上姜陟的脸,从上到下,将姜陟的五官一点一点地描摹了一遍,宛如要将眼前所见尽数刻入脑海之中。
他撤回了手,又好似害怕他突然消失般伸头过来,额头相抵,真的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眼前人的温度,才终于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姜陟看见,又有一颗泪珠,却和之前全然不一样的泪珠从他的面颊滚落。
“是你。”
他的声音因为长久的哭泣而变得低沉喑哑,甚至还带着克制不住的颤音。
他从过往记忆里彻底挣脱的那一刹那,幻境如同玻璃般被蓦然打碎,碎片散开,他们又重新回到了那间体育器材室内。
姜陟这才稍稍安下心来,放下了按在后腰的手,脸上又是一阵发热,伤口在愈合咒的作用下恢复如初,他的易容符重新生效了。
他连忙松开了抓住林微明的手,从他的身前撤开了两步。
幻境的第一层被打破后,虽然攻击性更强,但实际灵力却早已耗费大半,当作为记忆提取主体的林微明彻底清醒过来,幻境无法得到支撑也就随之崩塌。
林微明沉默地看着他恢复了之前的样貌,也没有说什么,他被幻境强行抽取了不少精神力之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苍白了许多。他那难得一见的脆弱在他们离开幻境时仿佛已经完全从他的身体上彻底剥离出去了,身形样貌也重新变回了七年后的样子。
除了微红的眼睛和眼角干涸的泪迹,他又重新变成了之前的那个林微明。
他们两人在寂静的器材室里相顾无言,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幻境中完全挣脱出来,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姜陟看着林微明,心里模模糊糊似乎有个猜想,却怎么也抓不住。林微明对他,或许和自己对他并不一样,至于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一点,他们两个,最起码还算是朋友的。
他必须承认,他一颗颗滚烫的为他而落的泪珠,他大约永远也无法忘记。
然而这短暂的沉寂被突然袭来的一道灵力打破,余光中有白光闪过,林微明虽有些力尽,但动作还是很快。一个闪身就挡在了姜陟身前,左手拈诀,那白光撞上一片碧色的光幕,便骤然消失在他们眼前。
器材室敞开的大门外,黑暗之中忽然缓缓浮现出了一道阴影。
“噼啪”一声,来人的手心燃起了一团幽幽的白色火焰,火光四散中,他的面容终于变得清晰。
杨煦,姜陟梦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个杨煦,踩着器材室多年累积的厚厚灰尘,走了进来。
第20章
杨煦在门边站定,眼神越过姜陟和林微明,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神志还不是十分清明的王籍。
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紧,周身的气息陡然就变得凛冽了起来。
“果然是你们。”他说。
这话听起来十分古怪,可不容姜陟细想,杨煦就猝然按灭了掌心那唯一的光源。
整个器材室在倏忽间陷入了一片沉寂的暗色。
姜陟心道不好,连忙朝旁边退去,可他虽然动作已经比常人快出很多,但到底是敌不过有修为在身的人。
黑暗中,有人伸手过来推了他一把,他没站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须臾之间,一道灵力所化的利刃就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尾部所带的点点灵光一闪而过,他看见了一双蓄着浓重情绪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好似造物者呕心沥血的精诚之作的眸子,饱含着往日从未见到过的关切,在沉沉的墨色中骤然亮起,又迅速地不留一丝痕迹地遁入虚空,快得让人只觉是一场怎么也抓不住的痴梦。
姜陟的耳边,除了灵刃穿破空气发出的微小声响,分明还有一道类似刀片划过皮肉的声音,多年的修炼使他对这种声音太过熟悉。
他以为是林微明伸手过来推他时不慎被灵气所伤,可黑暗中林微明却一声不吭,隐约的呼吸声也没有乱了一分。
“躲开。”他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姜陟连忙朝王籍的方向退去,他料定,杨煦大概率不会贸然攻击这个方向。
在他堪堪退到安全距离的时候,刚才林微明所在的地方,突然就爆开了一道刺目的光束,杨煦蓄着灵力的拳头如同雨夜中划破天空的闪电,带着有如雷霆般的威力猛然落下。
却......扑了个空。
只在刹那,他的身后,林微明如同幽冥鬼影般悄然浮现。
杨煦的动作也很快,在发觉眼前无人时就下意识地转身防御身后,可终究是没有快过林微明。
林微明的指尖泛起一抹碧光,抬手便直袭杨煦的眉心。
人的眉心处蕴藏着识海,击中的话会陷入强制性的精神紊乱。
姜陟看着他使出这一式十分惊讶,因为算起来,这其实是他的惯用招数。
他和林微明,实在是太不一样的两个人。
姜陟行事,向来最怕麻烦,能一击制敌在他眼中便是最优,然而这种高效率往往也伴随着高风险。就比如林微明用的这一招,讲究的便是一个出其不意。稍有不慎或是慢上半拍,身前便会有大片漏洞暴露给对敌之人。若非对自己的身法有十足自信,用起来无就是自寻死路。
而林微明,则一直都是沉稳的,他的招数风格,一如他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一模一样的冰块脸一般稳重内敛。这依赖于他比旁人更为高效的脑力,往往是使出一招,后面的几步都已经算好,所以在旁人看来,他出招极为稳妥。
林微明从前是不喜欢姜陟用这些招式的,虽然他从未亲口说过,但每次看过来的比往常还要冷上几分的视线明晃晃地泄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不过姜陟不在乎罢了,什么剑法身法,有用就行,才不会管其他人怎么想。
直到有一次,他在试炼中又一次想险中取胜却一着不慎翻了个大车,差点搭进去半条命。
林微明破天荒地去医院看他,虽然脸臭得跟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但姜陟还是看在他“屈尊降贵”前来,主要是他受伤的消息可以间接透露给周荞雪的面子上,没让他赶紧滚。
林微明蹙着眉看他身上十来道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伤口,半天没有说话,盯的姜陟心里发毛,差点以为这人想趁火打劫,把他在这病床上直接灭了口。
就在姜陟对着床头的呼叫铃蠢蠢欲动试图求救的时候,林微明忽地开了口:
“等你痊愈,我在试炼场等你。”
林微明此前从未主动找姜陟约过架,一直以来都是姜陟在单方面找茬,他只是不拒绝而已。这会突然说起这个,吓了姜陟一跳。
他捂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警惕地说:“你不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吧。”
林微明没有理他,只是留下了一句“养好了伤再来”就离开了。
这种找上门来下战书的行为姜陟怎么可能不管,他只养了一个星期的伤就去了试炼场。
到了之后才发现,林微明在这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内,竟用学院试炼场的境石构筑出了一个和他受伤的那场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幻境,也不知是从哪收集来的信息。
“再来一次,你有信心比之前做的更好吗?”他站在幻境前问姜陟。
这话说的实在挑衅,姜陟当即就气血上头:“来就来,谁怕谁。”
那天,姜陟在那个幻境中循环往复了数十遍,每一遍结束,林微明都会以一种平淡但怎么听怎么觉得嘲讽的口吻说出他这一遍所暴露出来的疏漏和问题,他越这样姜陟就越来气,梗着脖子要好好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给这人看。
不过他自然也能觉察出林微明所说的都十分的一针见血,即便心中再别扭,听进去的话也总能在无形之中影响着他的行为,一点点地改进着他的招式术法。
终于在最后一遍的时候,姜陟全程无伤轻松过关,他累的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看着林微明面色恬淡地去收拾布置场景的境石,模模糊糊似乎咂摸出一点味道来。
“喂,你把我叫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林微明没有回头,也不再用之前的那种有些讥诮的语气,只是平静地说:“我只是希望,我能有个有脑子的对手。”
这似乎是第一次姜陟从他口中听到“对手”两个字,虽然人人都这么说,姜陟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林微明似乎从未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姜陟一直以为他瞧不上自己。
被追逐多年的宿敌真的当作了“对手”的暗喜掩盖了被人当面说“没脑子”的不悦,姜陟破天荒的好脾气了起来,其实也因为他心里知道,林微明今天对他说的那些话确实对他的修炼大有裨益。
所以姜陟在看到林微明使出这一套身法时确实是大吃一惊,他一直以为他完全看不上这些,毕竟那次他几乎要将这些招式贬低得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