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他把打包完毕的包裹递给女人,双手插兜目送她离开。
  滨海的城市总是弥漫着海洋的咸腥味,雾气浸润着这里的每一块石砖,连砖缝里似乎都回荡着潮声。
  这条小路不太平整, 遍布凹痕,有的陈旧有的还冒着缕缕灰烟。
  坑洞里积着水,有老鼠蹿过, 溅起一小片水花。
  女人回到住处, 那是小路的尽头, 一栋老旧的屋子,屋外歪歪斜斜地长着没有叶片的枯树。
  嘎吱。
  她推开门, 在玄关处停留了几秒,才换好拖鞋往卧室走。
  她的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纸袋,她偏头朝床铺看去,被窝向上鼓起,那是一床明黄色的被子。
  白色看起来就像裹尸布一样, 女人看到的第一眼就把它剪成了抹布、地毯零零散散的物件。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悄悄的房间慢慢显现出另一道呼吸声,那声呼吸太过轻盈, 比柳絮还轻,比雪花还易逝。
  女人算着时间, 拿起营养剂走到床边,从被子下勾出了一截苍白的手腕,那截手腕孜孜不倦的向外散发着冷气,让她不由得联想到冰柜的肉块,拿出冰柜,肉块迅速腐烂变得柔软,但依旧冰冷。
  针尖没入血肉中,营养液被慢慢推入,接着便是各种药材搭配出来的药剂。
  做完这些,她才把这块“烂肉”一般的手臂塞回被褥中,整个过程她都非常小心,生怕捏碎了。
  虽然她觉得断裂后流下的可能不是血,而是各种营养液与药剂的混合。
  到了晚上,女人简单的吃完晚饭后,把床铺上的人连同被子抱了起来,柔软厚实的被子可以最大程度上减缓冲击与晃动。
  她把人放进车里,所有的座位都经过了调整,自动拼合成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床。
  女人站在外面端详了一会,越看越觉得像一口棺木。
  唰。
  她合上车门,驾车到白天去的那家药店,轻车熟路地绕到了后门。
  女人停好车,开门后瞧见一个咬着烟卷的人倚着门框抖腿,眼下有两道青黑的影子。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白晓茗,希望你不是搬了具尸体过来。”
  白晓茗把人连同被子抱出车厢。
  “我说,被子可以不用带进去,占我位置。”烟灰被抖落在地。
  白晓茗说:“陈医生,请把烟掐一下,对病患来说还是要控制的。”
  陈医生额角一跳:“我是医生,我说了算。”
  虽然是这么说,但陈医生还是把烟卷踩进了水洼中。
  白晓茗把人连同被子放在宽敞的沙发上,所有的仪器与治疗工具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待一场手术。
  她听见陈医生在地毯上来回踩的声音,听到她略微有些烦躁的话:“最讨厌下雨天了,这几天的暴雨跟世界末日一样,地下室都险些被淹——”
  地下室就是他们目前所处的房间,白晓茗感受了一下地下室的湿度,应该是处理过了,进来时只有消毒水的味。
  “把她放到台子上来。”陈医生戴上手套,一改颓丧厌世的表情,变得有些认真。
  白晓茗依言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轻轻放在台子上,手背触碰到台面时,她的眉毛皱了下。
  太冰了。
  陈医生觑了眼她,接着用手撑着患者的眼皮,轻轻推开,眼球反射的光芒映照在脸上,像万花筒。
  “有一只义眼坏了。”陈医生摘除了坏掉的那只义眼,看到眼眶中的肉芽,像蚂蚁一般渺小且密集。
  她皱了下眉,异能者?
  她不是没有处理过异能者,根据其血肉再生的速度可以对标b级异能者。
  但奇怪的是,这么些天了,义眼居然没有被增生的肉芽顶出来。
  “怎么了吗?”白晓茗注意到女人奇怪的表情。
  “第一次遇到这种患者,古怪的异能者。”
  陈医生吐槽两句,又开始了手上的工作,这位患者的身上很光滑,没有一道伤痕,像是被泡浮肿的尸体。
  她没有贸然开刀,先用仪器检测了一遍人体,更奇怪了。
  白晓茗也在盯着仪器的显示屏,里面与正常人的结构没有区别,什么都没检测到。
  她刚想问,就见陈医生把患者的躯体刨开了,像杀鱼一样,一刀到底抛开腹部,抓出大把内脏。
  “嘶——”陈医生把病患的皮肉刨开后,忍不住吸了口气,“你去哪绑来的大小姐?”
  “什么?”白晓茗没理解她的意思。
  “你过来看。”
  陈医生是一位很随性的医生,她甚至可以让病人的家属参观她解刨病人的过程,并对病人的身体做出大量点评。
  白晓茗顺着陈医生手指的位置看去,那是一颗造型奇特,像某种晶体的物件,里面涌动着红色的液体…不,她凑近了点,仔细看,那根本不是什么液体,而是密密麻麻的红线。
  乍一看就像虬结成团的虫子。
  怦怦…
  她听到了晶体跳动的声音,又像是万千红虫的蠕动声。
  “这是心跳吗?”她问。
  陈医生用刀尖指向晶体的左侧,那里躺着一块烂肉,周围的血肉中扭动着密集的肉芽,唯独这块烂肉,像是被放弃了一般,什么都没有。
  白晓茗怔了下,她没想到外面看起来完整无缺的人,体内会是这样混乱又怪异:“那不会是…心脏?”
  陈医生啧了声,舌尖顶了下牙齿,她想抽烟了。
  “继续。”她说。
  白晓茗顺着她指的位置往下看,那是肋骨,又不像肋骨,上面覆盖着精巧的晶体。
  “外骨骼。”她认得这个。
  陈医生旋开了外骨骼,用钳子往外摘出一截,露出的那一刻,白晓茗的头皮瞬间炸开。
  她像是看到了蜂巢被打开,蚁穴被翘翻时的景象。
  嗡的一声,虫子劈头盖脸扑来,密密麻麻的叠成一座小山,蠕动跳动…白晓茗不知道这具躯体里有多少这样的东西,她甚至怀疑这人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只有宛若寄生虫一样的红线。
  陈医生反应平平,她轻柔的挑开这些红线,紧接着便被底下的东西吸引了。
  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抚摸那块白骨,感受着指腹的刻痕,表情有些沉醉。
  “这是什么?”白晓茗也被吸引住了,这些宛若符文一般的刻痕很奇妙,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观测者的心神。
  “某种符文…”说到这里,陈医生一愣,她猛然看向白晓茗,眼神像是在质问你带回来了个什么东西。
  “你觉得这是什么符文?”陈医生反问,但她不需要白晓茗的回答,“这是异形身上的纹路。”
  白晓茗的眼睛倏然睁大:“怎么会…异形身上的符号怎么能刻在人骨上?”
  即便她接触异形不算多,但也了解基本的——认知即污染。
  人类对异形的研究不少,但理解这种与本文明截然不同的存在还是相当困难的,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破译并且不被污染。
  白晓茗曾参加过一次聚会,聚会组织者说过这么一段话——
  异形是高维生物,人类无法凭借现有文明去破译祂们,祂们存在的本身就代表着庞大的知识量,妄图用人脑去理解就是自寻死路。
  这时候无知就成了天然的防护罩,知识本身就带有污染,追逐知识本身就是迈向深渊的过程,只有人类成为异形或者拥有祂们的一部分才能真正解析这个世界。
  这位组织者说到后面时,抱有什么样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白晓茗听得津津有味,回头就向官方举报了。
  她与陈医生正巧就是在那次聚会中认识的,为了提高清理邪.教的速度,陈医生也加入了打举报队伍。
  陈医生:“刻下这些符文就意味着理解,你觉得谁有能力刻这种东西?”
  白晓茗没有多加思考,脱口而出:“联邦研究院的五位院士。”
  说完,她顿了下:“这么说,她是研究院的实验体吗?”
  陈医生:“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很大,但或许还有另一个可能性…”
  “什么?”
  陈医生扬起下巴指了指一旁的显示屏,上面是罗列的身体数据。
  她被黑眼圈点缀的眼睛不见疲惫,很专注,也很好奇,像是回到了成为医生的第一天。
  “她的细胞指标不合格,不断衰竭,但是你也看到了,她的身体在愈合,在修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现象给你什么感觉?”
  白晓茗注视着肋骨中增生的肉芽,沉声道:“表面繁华,或者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从表面上看,这具躯体符合所有健康的标准,它生机勃勃,不停自救,但实际上内里却在不停腐烂,仿佛是既定的程序,无法更改。
  陈医生把外骨骼重新装了回去,这绝对是她从医生涯中最特殊又最古怪的患者,这具躯体里的每一个器官甚至包括外骨骼都有再生能力,但整体寿命却在一点一点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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