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隔着青纱帐,烛火微微摇曳,青年俊美的轮廓被湮了一层微芒,好像沾染了几分温柔。
  她鼓起勇气回过身,纤细莹白的手拨开青纱帐,青与白交映,仿佛春日里极具生命力的那一枝。
  “珩澜。”她唤他。
  沈湛闻声抬眸,还未来得及审视她,便被她袭人的冷香缠绕,她竟倾身过来,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宋婉的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动情,而是紧张。
  因为紧张,她的脸看起来有些发红,更像是面对情郎时的羞赧。
  宋婉在看到沈湛骤然僵硬的身体和肉眼可见变红的耳廓时,她知道她赌对了。
  沈湛漆黑清冷的眸子,因震惊而亮的可怕,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前的人红唇温润,轻轻勾着,一双杏眼低垂,躲避着他的目光。
  如梦境一样。
  “世子。”她轻轻唤他。
  他明明还是那副阴郁疏冷的模样,她却从他眼神中读出了慌乱和不知餍足。
  她倏地笑了,抬眸看着他轻声道:“世子长得真俊。”
  第14章 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挚又可怜,“……
  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挚又可怜,“我每日都期待你能快快好起来,世子这样好的男子,就该走到阳光中去。”
  “我想让旁人、还有我的父母妹妹,都看看我找了什么样的一个好夫君。”
  沈湛的手掌冰凉,一动不动任她握着。
  可却无端地让她想到躲在暗处浑身阴湿的蛇。
  她忍着心底的不适,又蹭了蹭他的掌心,“在王府中,我就只有依靠世子啦。”
  这说的是实话,却也不是。
  在王府中,她唯一仰仗之人便是沈湛,连她的丫头的去留,都是沈湛一句话便可解决。
  她可以真心实意伺候他,伺候到他死,或者他好起来,然后再看他迎娶真正的世子妃后若是能全身而退就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她从未想过真正依靠他。
  宋婉在宋府中见过姨娘们装乖卖巧皆是这样,很能引起男人怜惜孤弱之心
  如今能对沈湛说出这番话,无非是猜测出他的心意,赌上自己尽力一试罢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靠近与亲近,能否让她与沈湛的关系再进一步,但是……最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被父母嫁到王府冲喜,背弃心上人,已是最糟糕的结局了不是么。
  沈湛眉头微蹙,身体绷紧,喉结压抑地滚动着,本白的像纸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绯色。
  宋婉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沈湛眼底仍是晦暗的情绪,待沸腾的血液冷却,方才的杀意早已消散不见。
  她也不见了踪影。
  沈湛在廊庑下站了许久,冷静地分析,似乎明白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反常是怎么回事。
  起初自己是对宋婉好奇,想知道沈行喜欢的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也想知道沈行已知上巳筵席落水之事是他所为的情况下,是为了怎样一个女子,放弃了报复和世子之位。
  后来娶了她回来,她胆大地竟挟持他,还说那些莫名的话。
  那些话轻如鸿毛,不知不觉地扰他心神。
  他的耐心一点点增加了,愈发地想看着她、看着她……
  但他的耐心也变差了,看见她就想让她讨好他,装乖卖巧也好,只能讨好他。
  她若有丝毫迟疑,那种失控的躁戾感就愈发明显,想要将她像她昏倒那日一样揽入怀中,才能平息他不耐的怒火,或者……杀了她。
  转眼间,暑气彻底褪去,秋日里雨水多,宋婉闲来无事爱拾掇花草,除了府里本来就有的,还托负责采买的婆子买了些云京才有的花草,将自己酌香馆的院子里摆满了小盆景。
  光是自己种还不够,也得给沈湛送去几盆,他那院子又大又冷清。
  沈湛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看到她送来的花草,什么也没说。
  婢女们见世子没发脾气,就面带喜色地把花草接了进来,宋婉教她们,倒是把那些花草都伺候的茁壮成长、郁郁葱葱,看着就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她还把几盆茉莉放在了沈湛窗子底下。
  茉莉夜间香气浓郁,应该能驱散白日里浸在木头里的药味。
  宋婉还在月洞门上头差人种了紫藤花,想着等来年夏天,爬满这灰瓦白墙,必定很美。
  月洞门下,少女纤细窈窕,一袭雪青色对襟衫儿,一阵风吹过,月白色的罗裙随风翩跹,她顺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却不小心将发间插着的辛夷绒花碰掉了。
  那辛夷绒花惟妙惟肖,若不说是绒花,还以为是枝头上才采摘下来的。
  宋婉望着那跌落在青石板上的辛夷一怔,心底顿生出些许钝痛来。
  那时在宋府,珩舟养好了伤,便是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离去的。
  那时的她望着屏风那头的一片空,不免生出一阵怅然。
  很多个夜里,他与她彻夜长谈。
  她与他说自己读旧时诗生出的不同想法。
  与他说对女子及笄后便要关在绣楼打磨性子的不解。
  与他说盲婚哑嫁的悲哀。
  他看到了她被打压规训的乖顺下,那隐藏的不羁和平静的早慧。
  她的不同,让他有种心悸的感觉。
  那时她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怅然打开窗,便发现窗户下的瓦片上竟插着一支辛夷花。
  雨水打过之后花瓣愈发洁白饱满。
  她伸出手将花拿起来,细腻又脆弱的触感在她指尖弥散开来,宋婉忽然想起很多个夜里,他温柔缱绻的眼眸。
  珩舟似乎和她最初想的有点不一样,是个杀人者,却对她起了怜悯之心。
  话不多,会在窗外留下一支辛夷讨她欢心。
  “你在看什么?”回忆骤然被闯入者的声音打断。
  宋婉抬眸看去,廊庑下,沈湛披着大氅,风帽一圈是玄狐的毛,愈发衬得他脸色苍白,俊美阴郁如月下冷霜。
  宋婉拾起地上的辛夷绒花,勾唇微微笑:“以前府中种了辛夷花,我琢磨着也想在您院子里种一棵。”
  沈湛道:“可以。”
  宋婉点点头,“云京的气候也适合种辛夷。”
  沈湛凝目看她,乌发雪肤,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时候有一股温柔恬淡的劲儿,方才望着那绒花发愣时却是冷淡又怅然。
  她在想什么?
  新婚夜的她分明锋利冷漠。
  转眼间又低眉顺眼地伺候他,还会笑语嫣然地讨好他,甚至会……红着脸亲他。
  她并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为了丫鬟可以去使银子讨好一个区区典仪,也会心平静气笑吟吟地跟小厮攀谈,还会看着一枚绒花去想他不知道的事。
  他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性子,她不可以想他不知道的事。
  他要她的眼睛,她的心,她的思绪,全都专注于他。
  她怎能左右他的情绪!?
  这一发现令沈湛心中徒然升起一阵不安。
  沈湛眸光幽冷,下颌紧绷,冷冷看着她。
  宋婉被他看得心头一紧。
  她从未见过沈湛如此阴沉可怕……
  她不知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他根本就不喜欢她?
  还是这些日子对她的忍耐已经到头了?想起了新婚之夜她差点杀了他,想要报复?
  她想确定他的心意,宋婉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还是那样冰冷。
  她勉强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可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她微微发颤的裙摆。
  “珩澜。”她的声音却温柔雀跃,温暖的指尖与他十指相扣,“天气越来越冷了,怎么没带手炉就出来了?”
  他冷冽地拢着眉,被她握住的手一动不动,整个人冰冷,沉默。
  他不说话。
  宋婉低眉敛眼,红唇咬得发白。
  终于,他开口道:“绒花脏了,别要了。”
  宋婉怔然看着他。
  他从她手中将那朵洁白的绒花收走,冷咧的声音响起,“你喜欢辛夷花?”
  她镇定地胡诌道:“喜欢,最喜欢辛夷,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
  沈湛:“……走吧。”
  这辛夷花夺去了她的目光。
  他竟会仇视一朵辛夷花。
  宋婉以为沈湛不会对她喜欢什么花,种什么树,栽什么盆景这类的小事感兴趣去。
  谁知他十分有耐心地站在旁边看着她给他窗子下的那一排茉莉浇水、修剪盆景的枯枝烂叶、用杂草将易受冻害的部位包裹起来……
  这些事是婢女同她一起做的,可如今沈湛在一旁盯着,众人都如芒刺在背,大气都不敢出。
  想想也能理解,比如那些工匠,若有主家在一旁监工,可不就是紧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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