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婉俯身提起食盒攥在手里,并不在意沈行愈发阴沉的眸色,她平静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最恨她这副模样,此时脑海中又浮现出今日寿宴之上的事,一双狭长的眸子染了不甘的阴郁,冷冷睨着她,“你当真要为我议亲?”
  今日寿宴上,荣亲王说宋婉长嫂如母,应担负起为小叔子拣选妻室的责任。
  宋婉浅笑着应了,还说小叔如今位高权重,姿容无双,定会为他寻得贵女相伴。
  沈行当时想在她脸上找些什么,却一无所获,她笑容真挚,端的是从容贤淑的长嫂做派。
  “长嫂……”他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他,声音冷冽带着警告的意味,“你真是我长嫂么?”
  宋婉语气放软了,“你告诉他去吧,左右就是我替姐姐嫁了世子,事情败露,不过就是送到庄子里、庵堂里去?”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娇嗔带怨,又有隐隐的惧怕,像是在撒娇,她知他心软,最吃她这一套。
  宋婉语气虽娇柔,身体却在他的钳制中挣扎,可试了几次,根本动不了。
  沈行看她这般模样,胸臆间溢满的不甘和怒气消失了大半。
  宋婉一边观察沈行的表情一边柔声细语道,手指轻轻抵住他的胸膛,“夫君快醒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听她自然而然地唤沈湛“夫君”,沈行心中酸涩难耐,对她的占有欲席卷而来,面容似寒霜笼罩,“你与我那大哥当真有情!?”
  宋婉沉默片刻,抬眸看向他,戏谑道:“昨夜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昨夜与沈湛欢好时,屋顶有动静,唤了人来查看又什么都没有,宋婉的第六感告诉她,屋顶那人是沈行。
  果然,环在她腰际的手加重了力道,那热意透过薄薄的衣衫如同烫在她心间,不知怎的,宋婉心底漫上难言的委屈来,眼底顷刻间盈满晶莹的泪光。
  她顿了顿,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戚戚然道:“当初是他故意寻了算命先生来,以冲喜之名强娶了我,我这才与你生离,不是故意弃你。他要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沈行松了手,咬牙道:“果真如此。”
  宋婉平复了心绪,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些,与他拉开距离。
  她不能允许自己离他这样近,她不能再沾染他。
  沈行察觉到她这一举动,面色冷下来。
  他已记不清多久没有离她这样近了。
  回府的这些日子,她对他守礼有序,保持着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的距离,实在让他心焦。
  他的忍耐在今夜就要被消耗殆尽了,他就想问个清楚,想让她不要再逃避,不要再冷落疏远他,想……重重地吻上去。
  “你我前缘已尽。”在他的身影覆盖过来的时候,宋婉低声道,“莫要再纠缠我了。”
  沈行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他眼角眉梢泛起锋利的薄红,“这些年我一直后悔,当年你对我投怀送抱的时候怎就没……”
  他还记得月色下她白生生的身子。
  “小叔是君子。”宋婉打断道,那清明澄澈的眼眸终于直视他,“当年没有做的事,现在更不该做。”
  沈行眼里淬着怨恨和不甘,一字一顿道:“君子?”
  “君子就该被你所弃,就该设下圈套诓我去送死?”
  她背过身去,肩膀隐隐颤动,只道:“当年之事,是我问心有愧。”
  沈行的心绪却平静起来,他看着她的背影低低道,“问心有愧,就别再拒绝我,也别应承着给我议亲。”
  “我已嫁作他人妇,你还巴巴地扰我……”月色下,宋婉转过身来,双眸幽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怎么这么贱?”
  沈行只觉得心脏钝痛不已,恨声道:“你是不是恨不得我当年就死在外面?”
  宋婉垂下眼不再回答,唇角轻轻勾起凉薄的笑,纤细的身影转身逶迤而去,渐行渐远隐入墨染般浓稠的夜色中。
  这是宋婉与沈行相识的第四年,她本以为他早就魂归冥府。
  谁知他却带着对她的恨归来。
  又爱又恨。
  第2章 四年前,大昭四十年,宋婉十六岁。犹记得那年的夏末暑气难消,她还……
  四年前,大昭四十年,宋婉十六岁。
  犹记得那年的夏末暑气难消,她还在青州宋府,日子过的百无聊赖又隐秘刺激。
  那段时日连绵不绝的雨,宋婉至今都记得。
  雨水将窗外的芭蕉叶洗的绿油油的,雨滴滴落在叶子上的声音,尤为容易入眠。
  那时她正在胡榻上小憩,忽然被不远处廊下的嘈杂声吵醒。
  起身推开窗,将窗子一扇扇用叉竿撑好,潮湿的空气扑了满面。
  院中不知何时抬进来八口大红漆的雕花箱子,上面系着喜庆的红绸,还有执雁礼。
  再仔细看去,箱子上刻着“荣”字,小厮婆子们正在清点着,舚舌咂嘴的。
  成箱的胭脂口脂,钗环头面,案上还搁着犀牛角。
  宋婉倚在雕花的窗沿边,眸光淡淡看着,知是荣亲王世子的聘礼到了。
  前几日才过了小定,这是纳征下大定来了。
  这门亲事对于父亲一个都水清吏司的五品郎中来说,本来是高攀了的。
  姐姐是高嫁,应举家欢喜才是。
  但……天上哪里有掉馅饼的事呢,那炊金馔玉养大的世子,其实是个病秧子,身子骨差得很。
  据说,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终日闷在府里连门都不出,性子乖僻邪谬,几乎是个废人。
  荣亲王寻遍名医也无法找到根治之法,不知哪里来的高僧,断言姐姐与世子八字相合,可合婚冲喜。
  宋婉刚欲将窗子放下,便看见连廊低垂的凤尾竹帘下,婢女们脚步匆匆而过。
  “不好了,娴小姐又闹起来了……”连廊下的婢女对另一个婢女慌忙道,“我去请郎中来。”
  嫡姐宋娴自从得知要嫁给病弱世子冲喜,就三天一小闹,两天一大闹。
  府里热闹的气氛中总透着一股怪异,像是压抑的,要爆发般。
  宋婉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免得受到迁怒。
  然而,门还是被哐哐叩响了,只听那些行色匆匆的婢女道:“娴小姐上吊了!夫人叫您过去。”
  宋婉深吸一口气,收拾收拾往宋娴所居的院子去了。
  院子里果然乱作一团。
  宋娴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这次似乎是动真格的了。
  郎中施了针,此时人已醒了过来,可整个人面如死灰,夏日里打着冷颤,左右就是一句话,“不嫁。”
  见她如此,段氏掖着泪道:“我说姑娘你就别折腾了,说不准这冲喜就真冲成了呢?世子万一身体大好了,他可是现在唯一的……”
  才说到这,就被宋老爷打断,狠狠斜了她一眼。
  “给那病秧子冲喜?”宋娴笑了笑,本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闪动着狂乱的光芒,“我今日就死在这,让他们拿我的尸身去冲喜吧!我倒要看看这个喜还怎么冲!”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倒吸了口气。
  若是真如此,合了八字的待嫁新娘死在婚礼前……这般触了眉头,荣亲王势必会震怒。
  结亲家不成反成仇了。
  “我的姑娘哎,你可不能想不通啊!娘就你这么一个闺女……”段氏哭嚎着扑在女儿身上,转头瞧着丈夫,“老爷,你说这可怎么好啊……”
  宋老爷看向一旁的宋婉,道:“婉儿,你来劝劝你姐姐。”
  而后冲段氏使了个眼色,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日头已经出来了,高悬于天际,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
  “老爷,闺女是真的不想嫁。”段氏说,怅然地捏了捏眉心,“今日得亏是发现了,若是哪天一个没看住,闺女真寻了短见,只怕要将我们一家都填进去还不够。”
  宋老爷叹息道:“你说的这些我能不知么?可若拒了荣亲王这种门第的亲事,谁还敢上门娶她?那不是跟荣亲王作对么?”
  “娴儿嫁过去说是冲喜,那万一没冲成,那短命郎君一命呜呼了,届时娴儿该如何自处……你忍心看她年纪轻轻在高门里守寡吗?”段氏保养的极好的手捻住宋老爷的衣襟哀哀道。
  见宋老爷有所动容,段氏继续哀泣:“且不说那世子的命途有多凶险……即使身体好,如今光景,也是不得善终之人啊!”
  宋老爷颓然自语:“那你说!那你说怎么办!”
  段氏朝宋娴闺房中看去,只见宋婉坐在床榻边,托腮笑着,嘴唇翕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宋娴面色稍霁,竟是比方才好了很多。
  一阵清风拂过,宋婉将鬓边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那侧颜精致美好,乍一看去和宋娴有几分相似,却比宋娴看起来要康健、红润。
  段氏心里曾多次浮现的想法愈发清晰。
  如今这忽而起的念头,俨然就是救命稻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