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旦开始骂起来,那就是真没有后招了呀。
  苏商慢吞吞的回到内院。
  就见白小姐仍站在门边,脸色越发难看,龟裂的皮肉一块块的往下掉。
  苏商一直在激怒她,就是想将她从房间里引出来。
  毕竟青天白日下,鬼怪就是要吃亏些,有主场优势干嘛不用呢?
  可眼见苏小姐分明恨得牙痒痒,却只能用幻觉来折腾人,本尊却不从房间里踏出半步,苏商就明白了。
  白小姐这会儿很虚弱啊!
  她在昨夜一战中损失惨重,是个趁她病要她命的好时机。
  眼见着苏商嘴角带笑缓缓接近,白小姐开始怀疑自己本就不长的鬼生。
  原来昨夜不是老天开眼帮了她,而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狡猾的雀鸟今日上门收网了。
  不,这女人简直就是蛮横凶残的野猫,盯上了好不容易要爬出枯井的老鼠,饶有兴致的戏耍。
  但苏商认为,自己是个和气生财的人。
  先前引白小姐动手是因为觉着根本没得谈,可如果有的谈……
  她眨了眨眼,笑容真诚而亲切:“我是来喝喜酒的不假,但是我这个人思想比较新潮,如果新娘子根本就不愿意结婚,那不如……逃婚算了?”
  第16章 “自己人……不对,自己鬼!不能吃!”
  听了苏商的建议,白小姐不可置信的低喃:“逃婚?”
  这女人,又不是不知道她已经……
  她当然恨透了这四方的天地。
  从前,她是最循规蹈矩的闺秀,只是在心内日盼夜盼,只盼望未来的丈夫是个别人口中偶尔提过的新派青年,能不将她拘在后院这一方死水无波的井中,带她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这个愿望在她坐上花轿那夜,彻底破灭了。
  那夜之后,不论白天黑夜,她总能恍然间看到金三郎枯槁的身影,在床边,在窗缝,在树下,所有阴影和夹缝都可能是它的藏身处。
  而她不敢叫任何人知道,因为她亲眼看到,继母养的小白狗跑进了她住的院子,对着金三郎的方向狂吠,就被他枯瘦蜡黄的鬼手拖进了阴影中。之后,就只剩下一声呜咽。
  胆战心惊,但她只能装作看不见,一旦她说自己看到了,金三郎就会对她动手。
  但伪装也救不了她太久,金三郎每一夜,都会将那双枯瘦的手悬停在她假做平静的胸膛上,每次都能靠的更近一点点,用不了多久,就会撕烂她的胸膛,摘走她的心脏。
  比起被金三郎杀死,死无全尸,说不定魂魄都要被带走,永世不得安宁,她宁可自我了断。
  那时她认为,死是最终极的解脱,她能干净的,体面的离开,也不会牵连旁人。
  但事与愿违。
  在她的意识已然飘忽,轻盈如萤,即将点点散去时,却见一直疼爱她,事事为她考虑的奶娘,被几个家丁粗暴的按在院子里。
  父亲怒不可遏,说是奶娘纵容她出逃,要将奶娘乱棍打死。
  她高声替奶娘辩解,可无人理会。
  直等到她的尸首被找到,奶娘已经只剩半口气的时候,她那素未谋面的新一任未婚夫穿着一身喜服来到后院,脸上带笑,劝道:“岳父大人不必气恼,您既然还有别的女儿,咱们两家的关系就不会断,喜宴也还可以接着办,绝不会丢了面子。”
  他瞥了一眼被白布盖住的尸首:“至于大小姐……她既殉情而亡,不若将她的庚帖给那位痴情的金三郎烧过去,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
  白小姐的眼角流出两行血泪。
  原来,出嫁并不能救她,死也不能。
  奶娘的目光原本空茫的落在墙壁一角,突然间,好似听到了什么,缓慢的转动眼珠,在那一滩小小的血泊处停顿片刻,随后很努力的抬起眼皮,定定看着她。
  奶奶也快要死了,才能看到她。
  她突然很不甘心。
  为什么她和对她好的人都要死?
  为什么其他人都能活的好好的?
  为什么他们还在笑?
  她也跟着笑起来,笑容越来越深,笑的整张脸都裂开,扑簌簌掉落在地,又被打着转的阴风吹散。
  都该死。
  都该死!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回了绣房里。
  屋外寂静一片。
  过了一会儿,奶娘艰难的挪了进来。
  原本的身体被打坏了,这会儿用了其他不少人的身子,东拼西凑成了这样。
  似乎是她先前闹得太过了,没留下几块完整的好肉,以至于奶娘可用的材料不多,这会儿根本站不起来。
  饶是如此,奶娘还是伸长了手,用那黑漆漆的,骨结嶙峋凸起的手挖了一块胭脂,抹在她不带一丝血色的脸上。
  “小姐,该……出嫁了。”
  没错,是该出嫁了,她该去会一会金三郎。
  她不再害怕金三郎了,输了,大不了就是灰飞烟灭,赢了……赢了能做什么,她没有想过。
  反正不管生前死后,她都逃不掉,她都无路可逃。
  可如今,这个怪女人却让她逃婚?
  白小姐半张清秀的脸上挤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往外挪了半步,露出自己始终被门框遮住的另外半身。
  在纤细苍白的脖颈上,露出的另外半张脸,扭曲蜡黄,像是想要极力挣脱似的,不断拉扯着皮肉,以至于两张脸的衔接处,堆满了翻卷的皮肉。
  正是痨病鬼金三郎。
  昨夜她略胜一筹,可终究没能将金三郎彻底吞掉。
  她嘲弄似的低笑:“我这样,又能走到哪里去?”
  走到哪里,都要拖着半只金三郎。
  苏商瞥了一眼金三郎的半颗头。
  丑死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罪加一等。
  于是她道:“想去哪里都行。”
  新死的鬼就是爱钻牛角尖,分明只隔了一层窗户纸的事,没人挑明,它们就是想不到。
  比如白小姐,她又不是地缚灵,哪里都能去,只是她固执的认为,自己不嫁出去,就是哪里都去不了。
  她指了指金三郎狰狞的半张脸:“如果你嫌这玩意儿太丑,带出去丢人,可以去我家道观后头荒山里住一阵子。那儿没人,也没鬼,给你起个大三居的阴宅也不算事儿,等你把它消化完了再美美出去逛。”
  金三郎那半张脸上的眼珠子疯狂转动,似乎很想给自己发声,但他的嘴唇已经只剩了一小半,黏在一起,根本发不出声音。
  白小姐肩膀抖了两下,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她突然咯咯笑了起来,阵阵阴风吹动她的裙摆,原本空旷压抑的白家宅邸内飞沙走石。
  潜藏的真实逐渐显露。
  高悬的灯笼早已破碎,只剩几缕残破的纸片挂在竹篾上,青石板铺就得地面被一层层血迹浸染,墙上,门上,窗棂上,满是血花和手印,写满了徒劳无功的挣扎。
  几乎叫人站立不稳的风声中,苏商能隐约听到白小姐的声音:“好,那我——就去看看——你的山。”
  忽悠成了。
  但苏商这会儿咬着牙,一个回应的字都说不出来。
  白小姐刚成为凶煞,尚且控制不好力量,大喜大悲就会不自觉的散逸出来。
  她这会儿高兴起来,无意识催发出的阴风,足以卷的人生魂离体。
  苏商先前还当是那些来赴宴的人,生魂是被白小姐故意拘了打算留着慢慢吃。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只是在白小姐化煞时刚好在附近,被影响到了。
  她今日本就疲累,阳气不足,没能提前准备定魂符贴满身,大约也免不了这一遭。
  这倒是无所谓啦,她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不会和没经验的生魂一样浑浑噩噩被卷出去老远,也就相当于是生魂在身体上仰卧起坐。
  就是这种撕扯多少会留下一点后遗症,估计接下来要发两天烧……
  而下一秒,她突然感受到,自己几乎要轻盈起来的魂魄被死死缠绕住了。
  一低头,就见暗色冷血浸染透她的口袋,流淌而出,跟被人捅了腰子似的。这些冷血并未流淌一地,反而如同逆行而上的蛇,紧紧缠绕住了她,也稳定住了她的神魂。
  小巫槐也终于起了点作用,还好……
  好个鬼!
  下一秒,就有更多的血涌出来,扭动着,凝成一个高大的人形。
  它隔在了苏商和白小姐之间,半晌,沥青一般高大人形的脸颊上裂开一道缝。
  苏商这才意识到,原来它的脸是对着自己这边的。
  这张嘴动了动,吐出几个含糊的字:“我……可以……帮你。”
  白小姐被这么一打岔,倒是堪堪收住了力量,可巫槐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它不明白,苏商为何不再信任它的力量,不许它去迎战。
  但它可以证明给苏商看的。
  它脚下的冷血沸腾着,快速的往白小姐的方向奔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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