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郁野目光垂落下去,表情变得严肃。
“抱歉,我无意冒犯,也不是要把你强行划分到你的性别阵营,我知道你在有些事情上的意识,其实已经超脱了你的性别。”
“你知道,我不会主动地……”
“我知道,你不会主动地侵占我的利益,我完全相信这一点。可是传统婚姻就是一张许可证,只要两个人一结婚,夫妻双方家庭关系里的任何人,都仿佛自动获得了授权,可以对两人,尤其是女方指手画脚。如果我跟你结婚,你父亲、母亲、甚至你继父、继母……每个人都有那个名义上的资格,来对我们的生活做出评判和指点。你猜,我被指点最多的问题,会是什么?”
郁野抬起头来。
程桑榆看着他,“会是——你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到底什么时候跟郁野生小孩,再不生就生不出来了。”
郁野眼皮颤抖了一下。
“好。现在自然来到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不能破例再生一个,反正世俗的眼里,生二胎总比一胎容易,咬咬牙就生了不是吗?”
郁野摇了一下头,表示不认可这种说法,但没有打断她。
“首先因为我答应过斯言,我不想食言。我很爱她,我不想让她变成‘姐姐’,一旦她成了‘姐姐’,大家也就默认很多委屈她就应该承担,发生任何事情,大家都会说,‘你是姐姐,你应该让着弟弟妹妹’。郁野,你也是哥哥,我相信你明白这是什么感受。其次,我体验过生育的母职惩罚,我没法背叛我的痛苦经验,再做一次时间和健康的牺牲。我现在很自私,我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事业的舞台上发光发热,让我再停转至少3年时间,我想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想要小孩呢。”郁野声音涩哑。
“你现在不想要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哪个男人会在21岁想要自己的小孩,因为大部分男人21岁自己都还只是个小孩,可是31岁呢,郁野?我身边和远处的例子,选择丁克的家庭最后都以男方的反悔而鸡飞狗跳地终结,无一例外。男人到了一个年龄,好像就会被基因里设定好的繁衍的使命感召,陷入鬼打墙的死循环。我当然相信此刻的你,可是你没有办法替未来的你做担保。”
郁野无言以对。
并不是说,他真的想要小孩,相反,他是乱七八糟的家庭关系的受害者,会本能排斥这种模式的复演。
但这种排斥,是否经得起系统、深刻的思考,还是一个未知数,因为他还没有仔细地想过。
他也就不能在此时此刻贸然地承诺,一定会把这个选项,彻底排除于自己的人生之外。
他不能不承认,程桑榆讲的每一句都非常有道理,是他其实没有真正触及到的现实。
非常冰冷,非常没有温情。
现实本就如此。
他以前总觉得,差12岁也不能代表什么,他们相处得这样和谐,年龄不同真有那样明显的差距吗?
事实是,差距一直存在,只是从前他们的相处,还不足以让他触及到这份经验的鸿沟。她非常成熟,非常理智,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形成了一套绝无可能撼动的价值观念。
“聊完上面这两个话题,我们再来聊一聊我们最初的问题。你先告诉我,郁野,去读藤校,是不是你当前这个专业,天花板更高的选择。”
“……是。”郁野无法说谎。
他虽然犹豫于是否应当出国,可并没有彻底放弃做考试的准备,因为潜意识和理智都在告诉他,去藤校能够开阔眼界,接触不同视野的知识系统的熏陶。
“那么我绝对不可能赞成你做出这样牺牲,来迁就我们的感情。因为类似的牺牲我已经做过一次了,结果证明,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是心甘情愿。而且,你和唐录生不一样……”
“我不去论证在人性层面,我是否真的和唐录生毫无相似之处。还是这句话,郁野,此刻的你,没办法替十年后的你做担保。未来某天,我们两个人吵架,你会不会口不择言,说出这样的话:我当年可是为了你,放弃了藤校的机会。你真的觉得,没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吗?”
郁野难以反驳。他不久之前,刚刚口不择言过一次。
“人不可能永远理智,情绪失控说出这这样的话,我相信绝非恶意。可是,哪怕是最极端的情况,我也不想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因为那时候的我可能只是觉得刺耳,而你是真正实打实地放弃了藤校的机会。那个时候,我再愧疚,也弥补不了你的遗憾了。所以,一开始就不要给你自己说出这种话的机会,好吗?”
“……你似乎就可以做到永远理智。”
程桑榆愣了一下,“……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郁野听见这略带哽咽的语气,诧异抬眼,程桑榆却把脸偏向了其他地方。
他立即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仰头朝她看去。
好一会儿,程桑榆转过头来,低头看他片刻,伸手,挨住他的脸颊,“如果你真的是只小狗就好了。把你关在家里,定点投喂,有空了就陪你玩一玩,没空就丢给别人,哪怕一周不理你,你也只敢生一小会儿的气,因为继续闹别扭,就有可能被弃养——郁野,你想要过这样的生活吗?”
郁野愣住。
“我违抗不了自己慕强的天性,我想看你展翅高飞,永远闪闪发光——你最初喜欢我,不也是喜欢我发光的那一面吗?”
程桑榆不敢眨眼,缓了一会儿,等眼眶里的热意消退。
“郁野,别把我当做神明,至少不要用你的前途来供奉,我只是个凡人,我消受不起。你的供奉毫不划算,我甚至给不了你一个正常的家庭。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从神坛上陨落了,那个时候,你是要怪你自己,还是怪我呢?”
郁野垂下眼帘,目光被阴翳遮蔽。
他许久没出声,再开口时,声音格外潮湿:“如果我不出国,你就会马上跟我分手是吗?”
“是。”
“你和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你更狠心一些。”
程桑榆没有反驳。
“你不愿意相信,我爱你所以有些事心甘情愿。”
“我只是不相信人性幽微的那一部分。”
沉默了好一阵。
“……真的异地也不能接受吗?”郁野再次哑声开口。
“我可以告诉你,异地会发生什么。想见而不能只是最基本。最大的困难,是一方需要陪伴,另外一方只能望洋兴叹,无能为力。这样的缺席发生多次,很难不心生怨怼,再滋生怀疑。我可能会拿着放大镜看你新发的朋友圈,研究角落里的那个女生,对你有没有意思;我会分析你新的表情包,是跟谁聊天时存下来的;我会疑神疑鬼,你今天发给我的消息,语气是不是要比昨天冷淡……你对我也是这样。我工作的性质,必然会接触到数目不少的男性,你真的可以做到完全放心吗?这些患得患失,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集中爆发,我们会吵架、道歉、和好……然后继续循环。直到有一方,或者两方都受不了了,关系彻底崩盘——如果,这些你都能接受的话,我们可以试着异地。”
“所以,我们必然会分手,今天,我出国那天,或者未来的某一天。这就是结论,是吗?”
程桑榆咬住了嘴唇。
郁野匿于阴翳处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
他眼眶泛红,睫毛微潮,看了她一会儿,露出一个很不成样子的笑,“你判了我死刑,为什么表情比我还要难过?”
执刑者就不痛苦吗,郁野?
程桑榆没有说出口。
“没那么好的事,开始结束都让你决定。”郁野红着眼睛,表情却是在笑,带点嘲弄的意味,“什么时候分手我说了算,要厌烦也只能我先。”
程桑榆呆望着他。
他骤然支起身体,手掌按住她的后颈,用力一按,使她低下头来。
吻碾上她的唇,张口一咬。
微微痛感让程桑榆轻“嘶”一声,他动作一停,来势汹汹的惩罚的意图,好像立刻就消散了,只用舌尖温柔舔过被他咬过的地方。
还是怕她痛。怕她难过。
郁野脑袋退后,低伏下去,把脸埋在她的膝盖上。
他有限的视野里,是她垂落的裙摆,像朵无辜的白花。
眼眶刺痛。
他抓住程桑榆的手,按住了自己颈侧的动脉。
人痛苦到
极点,真有一了百了的心情。
此刻,他恨不得请求程桑榆干脆直接杀了他。
第47章 “会过去的。”
程桑榆开门、进门的脚步声都很轻微。
康蕙兰的拖鞋摆在玄关地上,大约又在楼下打牌。
她拖着脚步走到客厅,看见茶几上摆着什么,打开一旁的落地灯看了看,是还没拼完的乐高,已经快要完工了,还剩下半列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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