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只知道两人肯定闹掰了,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问程桑榆就三缄其口。
这一个月程桑榆表现得像是生命里从来没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一样,头像也换成了《不能结婚的男人》里的一帧截图,台词是:接下来50年一个人过还是没问题。
简念以为已经翻篇,现在看或许根本没有。
不然怎么只是看见个相关的名字,就这么大反应。
程桑榆和简念被邀请参与的是校友座谈会,由各班班主任,以班级为单位组织。
她俩的这一场在阶梯教室举行,主题是分享新媒体创业的得失经验。
到的时候,班主任尹老师已在门口等候。
尹老师教语文,程桑榆曾是她的语文课代表。
那时候凡有什么作文竞赛,尹老师都会替程桑榆报上,有些获了奖,刊登在报纸或者竞赛方自印的获奖文集里,尹老师拿到以后,就会在上课之前明抑实扬地炫耀一番。
程桑榆偏科,文综学得不怎么好,所以成绩在班里只是中等偏上。
高考发挥不错,够上了本市的一所211,要学日语时,尹老师也没阻拦,说语言能够提供另外一种思考世界的角度,而且,日本文学为世界贡献了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两位诺奖得主——她毕业的时候石黑一雄还没获奖。
尹老师一直鼓励她不要放弃创作,不管是作为职业还是爱好,因为她是有灵气的,而灵气的火花,只会在创作时持续不断迸发,一旦停止,就会很快熄灭。
程桑榆毕业以后,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尹老师。
因为她不但放弃了创作,还做了家庭主妇。
尹老师笑着迎上来,伸手拍拍程桑榆和简念的手臂:“你俩还是这么形影不离啊。”
简念:“那可不是,我俩墓地都准备买在一起。”
尹老师哈哈大笑,把程桑榆的手臂拉住,从头打量到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目光含笑,仿佛鼓励,又仿佛安慰。
程桑榆不知道怎么就鼻尖一酸,眼眶泛潮。
尹老师微笑说:“以后多给老师朋友圈点赞。”
“……好。”程桑榆喉头一梗。
分享会进行得很顺利。
高中每个班上都不乏一两个捧场王,一两句灵机一动的搞笑提问,把气氛炒得轻松火热。
提问环节更是踊跃,问题一个接一个,时间被延长了十分钟不止。
尹老师不得不来控场结束提问,分享会不能再延后了,后面还有别的安排。
“等下。”程桑榆忙说。
她留意到后排有个长得非常文静的女生,每一轮提问都把手举了起来,但似乎总是不敢举得太高,以至于每一轮都被忽略。
她伸手,笑着点了点那个女生,“再提最后一个问题吧。”
女生既慌乱又受宠若惊,起身时仿佛把已经组织好的问题忘了个精光,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想问学姐,我很喜欢写东西,但我爸妈都不支持……我想问一下,靠写东西真的会吃不上饭吗?”
因时间有限,程桑榆只能简单回答,她笑说:“我认为创作者,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创作者,拥有创作的能力就相当于随身携带了一个别人抢不走的工具箱。我毕业以后,做了八年的家庭主妇,在工作经验为零的情况下,正是这个工具箱,让我重新吃上了自己挣来的饭。我相信只要不丢掉这份能力,你会走上比我要广阔得多的道路。”
女生激动地点点头。
铃声又响了一次,分不清楚是上课还是下课,尹老师宣布分享会结束,那个女生从后排跑过来,拉着程桑榆合了一张影。
离开阶梯教室,尹老师带两人去办公室休息。
三人边走边聊。
尹老师笑问程桑榆做的剧叫什么名字。
程桑榆摸摸鼻子:“……调性不高,不是很好意思跟您分享。”
“那有什么。我有个学生是写网文的,好像写的是什么,‘修仙种马文’?我看了一点,实在是看不懂。其实不管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有人爱看就行,《诗经》风雅颂三部,也是地方民歌的风部流传最广呢。”
程桑榆愣了下。
简念笑起来:“我认识一个人,跟桑榆说过和您差不多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您教出来的。”
“哦?也是我们学校的?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真是我教的呢。”
简念:“他高中哪儿的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爸爸是我们学校的杰出校友。”
这样一说,尹老师更好奇了:“哪个杰出校友?”
“叫郁长河,好像什么五百强企业的高管。”
“哦,郁长河啊,我们学校新礼堂就是他出钱修建的。不过他儿子是谁我不太清楚,他们有钱人都把喜欢把小孩往外国语学校送,可能是那边的吧。”
聊着天,已到了办公室。
简念和程桑榆进去坐了一会儿,又叙了叙旧,最后尹老师给了她俩两张餐券,让她们去食堂吃饭。
“专门开了两个校友窗口,据说菜挺好吃,你俩去试试。下午礼堂有文艺汇演,感兴趣可以去看一看。我等会还要接待下一届的一个学生,就先失陪了。”尹老师笑说。
“晚上同学聚会您去吗?”简念问。
“你们班长太热情了,盛情难却。”
简念笑说:“那晚上再见。”
同尹老师告别之后,两人往食堂方向走去。
毕业多年,校园里几度修翻新,既熟悉又陌生。
经过教学楼,程桑榆说:“我去上个厕所,你去不去?”
“我回个消息。那儿等你。”简念向着前方的鲁迅雕像抬了下下巴。
程桑榆从教学楼西边的门进去,走到走廊最西端的洗手间门口,发现那里立了一块“维修中”的牌子,只好穿过走廊,去东边的洗手间。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教学楼里很安静,只听见各班讲课的声音。
经过通往二楼的楼梯时,上方传来脚步声。
程桑榆下意识转头望去。
浅绿墙裙的白墙上,有一道影子浅浅地投在上面。
下一瞬,一道身影出现了楼梯拐弯处。
程桑榆愣住。
那身影也是一停。
不知哪间教室在上语文课,琅琅读书声传来,背的是《滕王阁序》,“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静默里,两人对视了数秒。
郁野穿着一件黑色粗针的绞花套头毛衣,人站在漫反射的淡白光线里,像水墨画里旁逸斜出的一支墨梅花。
眉目疏淡,不见情绪。
名字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程桑榆只微微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有意走得不紧不慢。
却无法不去留意身后的动静。
脚步声下了楼梯,同样朝着东边走了过来。
比她更加的不紧不慢。
女洗手间在更里面。
程桑榆一步迈进去,停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那脚步声进了男洗手间。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用完洗手间,又去洗手台那儿洗手、补妆……磨蹭了好久,才往外走。
本以为郁野绝对已经走了,没想到在男洗手间的斜前方,他正背靠着一扇窗户,低头给谁发微信。
或许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内容把他滞在了这里,他面无表情,打字飞快。
程桑榆硬着头皮走过去。
经过郁野面前时,他忽然掀眼,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了起来。
顿了顿,微微蹙了一下眉,像在表达:你怎么还没走?
程桑榆只能若无其事地打声招呼:“……和你爸过来参加活动?”
郁野表情更加冷淡,“不是。”
“……哦。”程桑榆尴尬极了,正在想怎么结束这本就不该开始的话题时,郁野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立即接通,姿态瞬间恭敬了许多:“我在一楼,蒯老师,我马上上来……班长没有和我在一起……”
蒯这个姓也非常不常见。
偏巧程桑榆就认识一个姓蒯的,蒯振海,当时的年级主任,专带理科实验班的数学。
所以,郁野居然和她是高中校友?
程桑榆没有多想,也不打算进一步求证,趁他还在打电话,立即抓住机会,略一颔首,表示不打扰了,而后把脚步加快,匀速地逃离了现场。
教学楼外,和铜像鲁迅眼观鼻鼻观心好一会儿的简念,等得快不耐烦了,吐槽道:“我以为你掉坑里去了。”
程桑榆:“……”
学生还没下课,食堂里人不算多,都是来参加活动的校友,不乏那些刊载在展板上的杰出大佬。
两人碰到几个别班脸熟的,寒暄了几句,热情又客套。
到校友窗口打了菜,去往二楼吃饭。
二楼原本是教职工专用,当年程桑榆从来不敢跟唐录生一起来食堂吃饭,因为老师站在二楼拥有全局视野,任何小动作都能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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