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导航弯弯绕绕的,带着姜昭昭穿过隐蔽的小路,左转,再走过一条街,她找的餐厅就到达了。日头西沉在山巅,瑰丽的橘红色像熟透了的橙子,饱满的汁水包裹在薄薄的果皮中,仿佛一碰就会溅射出来。
  姜昭昭脚步轻快地左转,看到一条悠长的小巷。夕阳照亮了半边巷子,连青苔都泛着暖橘的色调。她轻轻地停住脚步,因为狭窄的巷子中站着的两人足以将巷口遮挡。
  其中一个,靠在墙上的那人,漆黑的发尾上跳跃着夕阳的光晕,尽管发色不一致,可姜昭昭能认出来。
  他是陈淮礼。
  他靠在墙上,垂着眼,点燃了一根烟。淡青色的烟雾缭绕,从猩红的一点四散开来,升至半空又消散。
  站在他面前的人仿佛是人到中年的年纪,微微弯着腰,很是谦恭的模样,在同陈淮礼说什么,亦或者,在求他什么。
  姜昭昭应该后退的,正确的做法是,她悄无声息地退回原来的道路,当做没有遇见。可人如果能一直理智,按照正确的做法规矩自己的一言一行,那便不能叫做人,是成圣人了。所以她没有退后,悄悄地走到身旁一户人家门边的置物架后,透过其中的空隙观察。
  他们说话的声音应该不算小,不过四周自然的杂音太多,姜昭昭离他们又有一段距离,就不能清晰地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只见那个中年人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但陈淮礼只偶尔答两个字,懒散倦怠到了可以称之为傲慢的态度。
  而中年人不敢对这应答有一丝不耐的情绪,陪着笑脸,殷勤地将腰弯得更低了一点。
  这么悄悄躲着,连姿势也没变换过,她站得腿有些酸了,于是,姜昭昭将重心放在左腿上,慢慢转了转右腿。就是在这个间隙,巷子里动静大了些。
  陈淮礼突然笑了一声,很短促。他敛起懒散的神情,低头,朝中年人吐出一口烟雾,烟气四散后,露出中年人错愕的神情。这是一种完全轻慢对待的行为。
  人永远阻止不了自己的生理行为,即使在努力忍耐了,可中年人还是被烟味呛得连连咳嗽,甚至连眼泪都咳了出来,模样看起来着实狼狈。
  陈淮礼居高临下地看着中年人这幅作态,像是在看一个不合格的小丑表演,并不能引人发笑,显得兴致缺缺。
  夕阳绚烂的光线顺着巷口流淌,带出一片浓重的阴影。原本还在陈淮礼发
  梢上跳跃的光点融进阴影,他半边身体暗色沉重,沉在其中的,还有指间的猩红闪烁。姜昭昭从那空隙中看去,莫名觉得画面有一种被割裂的,光影错乱的诡诞感。
  文字工作者最不缺乏想象力,这一瞬间,姜昭昭甚至在想,陈淮礼有没有可能不是人类这个物种。如果是普通的人类,怎么会拥有这般瑰丽奇特的容色。
  路边缓慢行驶的汽车因为堵塞,暴躁的车主开始鸣笛,直到这条道路上同样暴躁的车主开窗贡献了一串国骂,鸣笛声才停止。姜昭昭随着鸣笛声望过去,观看了一场小闹剧之后,后知后觉地回头。
  巷子里,早没有了中年人的身影,陈淮礼走出那片浓重的阴影,站在夕阳下,站在她后方。
  见到她回头,他笑了笑,叫出她的名字。
  “姜昭昭。”
  这一笑,哪还有刚刚那副画面中的奇诡艳丽,只剩下大自然奇妙的光影描画,被姜昭昭异想天开地安在人为上。
  “好巧。”她也习惯性地露出笑容,然后,决口不提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陈淮礼也没有问,路旁的汽车还在缓慢行驶着,发动机的声响沉闷,这样有规律的噪声反而勾勒出一片相对安静的环境。
  她忍不住,看了看陈淮礼的脸。那些不耐与意兴阑珊,从他脸上褪了个干干净净。黑发白肤,干净得像个校园里的少年。
  又一次,姜昭昭又一次沉沦在他的颜色中。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五官轮廓如此恰好地长在她的审美点上,无论是秾艳还是清俊,都能被他很好地驾驭。
  陈淮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声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姜昭昭大方地将自己的心理活动说出:“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你生得真好看。”
  有那么一点清透的薄红,胭脂色一般地蔓延在他脸上。
  上帝可以作证,他绝对是在害羞。
  害羞得很可爱。
  只是在这一秒,姜昭昭不可避免地想到不久前,在巷子里,陈淮礼轻慢地吐出烟雾的一刹那。原来人可以做到完全不同的两面吗?
  她眼中的笑意停滞了。
  陈淮礼垂下眼,那副薄红的脸皮下,泛起冰冷的暴戾。
  只这么想了一会,姜昭昭回过神,看他眼睑低垂,似乎还是不敢看她的模样。
  嗯,上帝造人时,也没说不能给予人多样的性格。况且在社交中,人也会为自己戴上多种面具。
  她暂时抛开这个问题,往前一步,凑近去看陈淮礼的眼睛。
  “陈淮礼,你害羞了吗?”像是被吓到一般。
  姜昭昭疑惑地看着他。
  陈淮礼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掩住自己的口鼻,“有烟味,不好闻。”
  姜昭昭怔了一下,然后笑意盈盈得说没关系。接着,下一句话拐了个弯儿,她指了指餐馆的方向,说:“我是来吃晚饭的,听说那边餐厅味道还不错。”她问陈淮礼:“要一起吗?”
  他已经带上了黑色的口罩,只剩一双工笔画一般的眉眼。
  “叫做‘朝露’?”
  姜昭昭点头,看到他的眉微微皱起来。
  “之前走过来时,好像看到这家关门了。”
  姜昭昭啊了一声,不敢置信地又看了看手机,导航地图并不会告诉她这趟出行是否会无功而返。但她会选择相信陈淮礼,于是问他有没有推荐的餐厅。
  陈淮礼思考了一下,说出一个名字。
  “是一家私房菜馆,味道挺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距离有点远。
  姜昭昭来到重阳,自然没有开车,但是陈淮礼在当地却有一辆车。于是敲定下来,开车前往。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姜昭昭面前,以示尊重,她坐进了副驾驶。
  陈淮礼依旧戴着口罩,只是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姜昭昭上来时,他偏头看她,眼睫在这幅眼镜下,显得过分纤长了。
  车内的装饰简单,有香薰放在前面,她将注意力放到那个墨黑色的小瓶子上,来掩饰眼中的惊艳。这段路拥堵,道路狭小,红绿灯频繁,姜昭昭先开口,打断车内的安静。她问陈淮礼怎么出现在了重阳,印象中,缺氧还在开着全国巡演。嗯,她的手机中,也收藏了不少有关于他的演唱会视频。
  舞台上的陈淮礼,有一种别样的,可望而不可即的魅力。
  “来客串林导新电影的一个角色。”
  又是一个红灯,陈淮礼将车平稳地停下,然后侧过头,看着姜昭昭的眼睛说道。
  他每次同她说话时,都是看着她的眼睛,是一种教养的体现。姜昭昭猜测,他应该是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母才注重这方面的培养。
  姜昭昭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后知后觉才注意到他说话的内容。
  “《灰塔》?”她试探着说出电影的名称,得到了陈淮礼肯定的答复。
  这真是,真是——姜昭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陈淮礼当真是星途坦荡,别人煞费苦心想在大导新作上露一面也不能,他却能轻轻松松拿到一个角色——哪怕他不是科班出身,没有什么演戏经历。
  “你一定很遭人嫉妒。”姜昭昭由衷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嗯。”他竟然也应下来,“习惯了。”
  所以天之骄子不论表现得有多谦逊,他们的内在一定是骄傲的。从这句话中,姜昭昭就能窥见端倪。
  可是下一秒,姜昭昭注意到,陈淮礼偷偷地又看了她一眼。这个小动作被她抓到,陈淮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尾浅浅地弯了弯。
  “怎么在看我?”她是大方的人,有问题也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过后才轻声说出来:“我怕你不高兴。”
  这句话,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
  “为什么会这样想。”姜昭昭不解。
  “因为,我好像不是特别会说话的人。”陈淮礼看着前方转红的指示灯,那点红在他眼眸深处,被很好地掩藏起来,“我不想你不高兴。”
  他很轻很缓地说出这句话,似温柔珍重的誓言。
  第9章
  姜昭昭自小思维就活跃,初中时她便能将经典的梁祝话剧改变成天马行空的武侠故事,八竿子打不着的罗密欧与织女也能让她联想出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如果没有这样的异想天开的能力,她也不会走上拿笔杆子吃饭这条路。
  陈淮礼说的最后一句本该更能让人心动,姜昭昭却注意到他看似是谦辞的前一句。他对于自己的评价是不会说话,那是什么促使他做出这样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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