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御前奏对也敢如此,你说,朕要不要罚你?”他玩笑似的说。
  周瑕不喜欢皇帝叫他‘阿瑜’,他生来就被生父给了一个瑕字为名,连他这一代排下来的宥字都没入。
  周瑕周瑕,他是宁王府的瑕疵。
  他其实无所谓,一个名字而已。但嫂嫂将他接到身边后,却为他取了这个小字。
  “瑕不掩瑜,甚至有些玉,因为所谓的瑕疵而与众不同,愈加珍贵。”
  “你没有小字,那以后,我就叫你阿瑜吧。”时隔许多年,周瑾还记得当时嫂嫂说这句话时含笑的眼。
  到如今,能叫他小字的人只有两个,他喜欢嫂嫂这样叫他。但皇帝…他宁愿他叫他宁王,也好过如此污了他的名。
  “陛下见责,是臣弟的错。”稳住心神,周瑕利索的认错,心下漠然。
  这种玩笑说着责罚的话,这两年皇帝说的越来越多。
  帝位的日渐稳固,已经让他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臣民身上施展帝王的威严了。
  这些都没关系,周瑕本就是从泥里爬出来的,他并不在意。
  但是皇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嫂嫂伤心。
  “你呀,”皇帝点他一下,宽容的的揭过刚刚之事,并未计较,自觉十分大度,又问,“遇到什么事了?”
  周瑕垂眸,担忧道,“嫂嫂身体不好,我有些担心。”
  闻言,皇帝面上也有了些忧心。
  “摇光这身体啊,朕也不放心。”他道,一想起今早去见摇光时,她满身的倦怠,就十分担忧。担忧之余,不免又有些心虚忐忑——
  他总怀疑摇光是不是知道了他宠幸宫女的事气着了才会如此。
  皇帝这般心中揪着,竟有些慌乱不安。
  “你同你嫂子关系好,每天去见见,好好哄哄她高兴。”心中一转,皇帝叮嘱。
  “自然。”周瑕一口应下。
  便是皇帝不说,他也是如此打算的,只是如今有了他这句话,更便捷些。
  话说到这里,皇帝倒是又想起今日早朝上的事情,不由起身踱步,道,“今日早朝,礼部尚书进言,又说起皇嗣一事,朕不免忧心。”
  “朕至今已二十有六,膝下空空,皇嗣无继,朝野难免动荡,不安。”
  “可你嫂子的身体,”说着,皇帝叹了口气。
  “真是让朕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瑜,你可有办法?”
  周瑕淡淡道,“皇兄还年轻,身强体壮,作甚担忧皇嗣的事。”
  瞧他说的轻描淡写,皇帝心下有些不满。
  他提及这件事,本意是想叫周瑕帮着他在摇光那里说说话,好好劝劝她,而不是这般搪塞。
  “皇嗣是国之大事,还是要担心的。”皇帝声音微沉。
  “陛下说的是。”周瑕应得恭恭敬敬,但始终都未曾说出皇帝想听的话。
  皇帝看他一眼,心中不耐的厉害,几乎想要直说,只是当年他亲自立下的誓言梗在嘴边,让他说不出口——
  若说了,岂不是显得他背信弃义,是个小人。
  这个时候,皇帝就格外怀念那些催促他纳妃好绵延后嗣的朝臣们,若他们在,他们来说,正正好。
  思及此,皇帝看着周瑕时,更添恼怒。
  之前在他的纵容下,有好些朝臣们都闹腾起来,眼看着他就要被逼不得不应下,谁知周瑕竟在这个关头出了手,打压下了闹腾的最厉害的那几个,一番杀鸡儆猴,骇的剩下的诸人都老实下来。
  他的盘算随之落了空。
  男子娶妻纳妾,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何况他是天子。
  偏摇光拿住当初的誓言,怎么也不肯松口。
  每每想起,皇帝心中的恼怒都更多了一分。
  一番言语,最终不欢而散。
  周瑕告退离去,留下皇帝一抬手掀翻了手边高高堆起的奏折。
  “狗东西。”他恼怒。
  周瑕有今日,全是因为他,可他呢,丝毫不知感恩,不知为他分忧也就罢了,竟敢如此推搪,含糊了事。
  早晚有一天——
  孟二悄然上前,小心翼翼的在旁说,“陛下息怒,息怒啊。”
  皇帝怒火正炽,听他开口更添烦躁。
  “息怒息怒,除了这些你还会说些别的吗?”
  孟二缩着头,一时惊慌。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胆子不大,只想安享富贵,不想冒险。可皇帝身边多的是胆子大,只要能上位能豁出一切的人,有些事他不做,自然有别人做。只他知道的,就已经有好几个蠢蠢欲动的人了。
  一想起那几个混账东西,他就恨得牙痒痒,但愤恨之外,更多的是惶恐。
  身为皇帝身边的近身内侍,他树敌不少,若是失去了皇帝的宠信,那他的下场……
  思及此,再加上昨天听人说的一些话,孟二一狠心,上前道,“陛下,别的老奴不敢说,可若是皇嗣,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吗?”
  “哦?”皇帝看向他,心中没多少期待,却也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孟二笑着说,“您还记得那梁芷吗?”
  “她已经承宠,若是运气好,说不得龙种已经在肚子里了。”孟二凑近,谄媚低语,说,“皇后娘娘之所以不同意,不就是担心失宠嘛。可若到时候陛下您将皇嗣过继到她膝下,不给那些女人名分,照旧待她,这般一来二去,娘娘自然知道您的心意。”
  “届时,皇嗣有了,您还和皇后娘娘好好的,岂不两全其美。”
  说白了,其实就一个先斩后奏,打的是云摇光不能拿皇帝怎么样的主意。
  可偏偏就说到了皇帝心坎里。
  脚下站定,皇帝若有所思,意动十分明显。
  关于那宫女的事情,他这两天很是为难了一番,留下吧,他不知该怎么和摇光说,可若是杀了,又有些迟疑。但若按照孟二的说法,岂不正好可以两全其美?
  “不错,你总算是说出个像样的话了。”他赞了一句。
  “对陛下有用就行。”孟二顿时高兴的笑起来。
  他心里清楚,皇帝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只是需要借别人之口说出来。
  毕竟,这样违背诺言的事,怎么能是尊贵的皇帝陛下所想所做的呢,自然是被人劝说,无奈之下才会如此。
  第5章 “若要有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皇帝想了想,说,“那就,先把那梁芷放出来吧,一直关着也不好,容易引人揣测。”
  “是。”孟二应声,心道回头可得让那梁芷好好谢谢他,才不枉费他这一番话。
  另一边,周瑕才懒得理会皇帝如何生气,他大半神思都在自己的手上,只分出些许,漠然讥诮的想:
  皇嗣,这位陛下可真会做梦。
  当初皇帝尚是七皇子,依附于先皇后和太子,鞍前马后,事事听从,一直到后来太子和对手斗的两败俱伤彻底失势,他这个不起眼的七皇子才得以出头。可皇后也不是傻子,岂会不防备他,更何况他还娶了嫂嫂,得以和云家故旧联系上。
  是以,早在成婚前,先皇后——
  也是被皇帝追封的太后,就已经暗中给他下了绝嗣的药,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当年斗的最激烈的时候,自家嫂嫂探得了这个消息,当时的嫂嫂毫不迟疑,一把将这个消息按下,捂得死死的,再无其他人知道——
  皇位不会交给一个注定无嗣的人,而彼时的他们已经搅入夺嫡之争,只能进,不能退。
  “若让这个消息传开,你皇兄定会大受打击,心气全无。”当时摇光曾说,“可是阿瑜,我们输不起。”
  周瑕并不理解为什么那些男人会因为无嗣这种事大受打击,在他的想法中根本没有绵延子嗣的概念,更不觉得那些只会吵闹的孩子有什么好的。
  当然,嫂嫂的孩子除外。
  待到后来皇帝上位,嫂嫂先是担心皇帝伤心,后来眼见着他被朝臣说动,心中伤心,便也就不愿意说了。
  如今……
  不过,如此也好。
  周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想着,他忍不住摩挲指尖,试图回味之前的触感,但再怎么挽留,依旧渐渐淡化,心中不由失落。待想起摇光当时隐约的悔意,周瑕心中更添沉坠。
  嫂嫂想找人排遣,但这个人选大约不是他,而是别人。
  不行,他不允许。
  只是一想,周瑕心里就酸涩难当,几乎恨不得拔剑杀人。
  好在,摇光在宫中,寻常也接触不到外男,于是周瑕心中又庆幸起来。
  这般阴晴不定,一时欢喜一时烦恼。
  抬眼看一眼天色,周瑕只恨时间过去的太慢,恨不得马上就是明天,又能去见嫂嫂。
  可谁知,待第二日入宫,周瑕再次去请安,摇光却未见他——
  “殿下,娘娘神思倦怠,不欲见客。”平安含笑,对周瑕较外人更多了些亲昵,只以为摇光不见是不想让人怀疑,话中还多了些安抚,说,“娘娘让奴婢告诉您,这些天都不必来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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