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作者:只雀) 第152节

  他的身体被掏空了,只留下皮囊和对我的疯狂爱意。
  他说他是李忌。
  但他没有一处像李忌。
  【作者有话说】
  李忌,一款同时会出现在徐微与春|梦和噩|梦里的攻
  第131章 后记
  是啊是啊我想通了啦——李忌
  那一刻,李忌感到了彻骨的寒意。灵魂中仿佛有什么被打碎了,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李忌突然想起来,从他死亡开始到徐微与重新找到他,整整五年,他一直都不是他“自己”。
  五年前的那个傍晚,残阳如血,仰头,高而密的林子是黑色的,林子的正中被砍出了一大片空地,卜提卡维卡村的村民围在篝火边拍手舞蹈。
  卜提卡维卡这段古怪发音在本地土话中的意思是“鸟神落下的地方”。
  据说这片雨林中的原住民一直相信他们的祖先是一只生活在梦中的巨鸟,祂牵引灵魂,掌管梦境。而他们都是巨鸟的眷族。平静的生活一直延续着,直到有一天,巨鸟厌倦了黑夜,从梦中爬出来,用它那双绿色眼睛迷恋地盯着太阳——祂要吞日,祂想成为这个丰饶世界的太阳。
  毫无意外地,祂失败了。
  狂妄的巨鸟重重摔在地上,躯体遍布灼伤,肉和骨暴露在空气中。祂的血滴在地上,将地面腐蚀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眷族们聚拢而来,担忧地望着自己的神明。巨鸟没有理他们,喉咙里发出嚟喇嚟喇的怨毒叫声。那可能根本就不是祂的声音,只是一些诅咒或者其他什么咒骂而已。但雨林中拿着弓和剑的原住民并不知道。他们开始叫巨鸟【嚟喇】。
  嚟喇需要血肉来滋养伤口,于是眷族们便将罪人投入深洞,后来原住民不够用了,他们又去雨林之外购买奴隶和罪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蜘蛛爬出来,将一切拖入深黑。
  【现实世界的太阳“看”着祂,祂知道,这下,这只里世界生物再也不能飞上高空了。祂的野望到此为止。】
  这是一场算计,也是一次表里世界的交锋。在人类不知道的地方,这些——也许在人类的概念中应该被称为神明的东西,撕咬了无数次。失败者悄无声息地死去,胜利者从尸体上吞噬其想要的概念。
  然后遗留下来的残破故事被活着的人整合为故事,有的会传扬出去,有的,消散在时间里。
  嚟喇在深洞中哭嚎了几百年,迁徙而来的人类听不懂祂的语言,祂也虚弱到失去了同化眷族的能力,龟缩在现实世界与里世界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幸好吴善婆一脉有稀薄的眷族血统。她的长辈可能是当年外迁出去的【巢】,也有可能是误闯进雨林,还没有被完全同化就幸运走出去的普通人的后代。
  无所谓,什么都可以。
  【给我……】
  【让我……】
  ……
  李忌被陈南推到坑洞之前,板车一抬,他缓缓地滑向木板边缘。那个时候他还有残余的意识,但身体已经不能动了。他看着深坑,冷不丁地,对上了几只震惊到狂喜的眼睛。
  祂感觉到了——这个人类是现实世界的祂。
  在某个层面上,李忌和祂公用一套概念。
  祂能进入现实了!
  从此,李忌就再也没醒过。
  那五年,使用身体的一直是嚟喇,是里世界的另外一个【李忌】。而现实世界里的他就像是服用了过量安眠药的病人,意识在清醒与沉睡的边界挣扎。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另一个意识的思维,那些怪异的本能,对猎物和眷族的冷酷评价,浓烈到足以令人发疯的不甘怨怼,所有的所有都在同化李忌的灵魂。
  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东西,所以渐渐地,李忌和另一个意识“重叠”在了一起。
  某天,【李忌】提出了一个问题。
  祂需要一个锚点,要不然现实世界会察觉到异常,像对待最开始的嚟喇那样对付祂。
  用什么呢?
  有什么,是能够支撑李忌这个概念存在于现实世界而不崩溃的?
  有什么能够锚定理智,让祂在濒临疯狂的时候,确认自己是自己,不至于与巢穴融为一体,扭曲成新的小世界?
  ……
  ……徐微与啊。
  李忌短暂清醒的意识如此说道。
  ……好。
  两个还没有完全融合在一起的东西共同感受着深埋在灵魂深处的爱意,李忌品尝到了疯狂的思念,而另一个他茫然地望着虚空,一段时间以后,【李忌】侧过头,用那双金绿色的竖瞳冰冷地盯着现实世界中的自己。
  【他在生病,你看不见吗?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喂给他?】
  【你怎么能把雌性放在巢穴外面,你应该用▇▇裹住他带在身边……他的卵囊呢,你和他▇▇▇过吗,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分化出卵囊……很危险……其他▇▇也会来找他……】
  眷族狂乱地纠缠着发出尖叫,李忌的意识昏沉。
  别想了……
  徐微与不会愿意的。以前说给他开副卡让他找个清闲的工作他都不愿意,更何况把他禁锢在不见天日的巢穴里。
  【他必须待在巢穴里!】
  蜘蛛在梦境中描摹着徐微与的身形,用狰狞的捕食足尖端触碰青年影影绰绰的腰线,祂仿佛知道那里是人类子宫应该在的地方,迷恋地贴了上去。
  【连卵囊都没有……太脆弱了,你一点都没有照顾好他。我应该蚀出一片丰饶安全的巢,用网布满,在外围养足够多的食物供他进食……雌性只会选择强大的同族作为配偶,我要喂饱他,给他安全的领地,这样他才会自愿▇▇▇▇】
  如果当时有一个活着的人类碰巧闯入那片雨林,一定会在这怪诞的呓语中崩溃成一摊血肉,然后蠕动着被同化成新的盲蛇。
  李忌沉在这些声音中,空茫地接受着另一个自己的意识。
  因为一样的锚点,两个本来泾渭分明的灵魂开始缓慢融合。
  那些轻飘飘又残忍至极的笨拙念头与他早就深埋于心底的恶念纠缠着上升,蛇一样缠住徐微与的身影。
  从那一刻开始,他作为“人”的意识彻底被本能压制。
  难道曾经的李忌不能把徐微与关起来吗?难道曾经的他就不想让徐微与待在只有他能进入的地方,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不要让其他人分走徐微与的注意力吗?难道没有哪一个瞬间,他会想到干脆用某些更为情|色残忍的方式打碎徐微与好了,这样不明不白的纠缠,万一这个人真的离开了怎么办?
  李忌当然想过,他甚至完全有能力实现自己的所有想法。
  但他再混蛋,到底还有作为人的道德和理智。他清楚,如果他真将脑中的某些念头付诸实践,徐微与一定会和他鱼死网破。而他们之间也再不可能有未来。
  人一旦爱上什么就会害怕什么。
  爱得越深越恐惧失去,甚至深夜惊醒都要往身边看看,生怕那些吵架的时候说出的无心之言会成真。
  而现在,李忌为什么敢对徐微与做出那样狡诈的欺骗,那些自私的掠夺?
  ……
  李忌看着镜子中面目全非的自己。
  ……
  因为他可以改变徐微与的记忆。
  他可以完完全全地操控巢穴中的人类。
  他的网可以伪装环境,他的眷族可以完善谎言。
  他被异种同化,放任自己接受心底浓稠黑暗的念头,完完全全地抛弃了作为“人”所应该具有的自我约束。
  就像徐微与说的——他现在做的,是怪物才能做出来的事。而徐微与的爱是给李忌的,不是给异种的。
  李忌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样,明明不需要呼吸却感受到了彻骨的窒息。他的躯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发出咯咯声响,外骨骼表面皲裂开来,露出漆黑湿润的内里。
  锚点动摇了,所以他开始被现实世界排斥。
  ……
  ……我可以……
  李忌挣扎进裂隙中,尽量不发出声响,他的身体扭曲地向内收缩,逐渐显现出人类的外轮廓。无数眼睛一般的凸起在血肉中涌动,发出代表欢呼的尖叫。
  是应该欢呼的。这样的改变代表异种与锚点完美适配,也是最后一次“蜕皮”。
  徐微与……
  徐微与。
  眼泪从竖瞳周围挤出来,李忌又哭又笑,疯狂念着爱人的名字。
  还不如让他去死呢,这下他更要缠着徐微与了。怎么办啊……徐微与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那么小,就遇上了他。但凡能晚几年,稍微有点积累,也不至于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好可怜啊……我要好好补偿他。
  李忌骨头缝里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疼的他直笑,笑得浑身都在抖。
  真是久违了,他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感觉到痛了。
  ……
  那一天,李忌蜕完皮一身神清气爽,只觉大好人生近在眼前,全然没有想过,他会沦落到想跪着给徐微与穿双袜子都没机会。
  病房中,徐微与迷茫中又有点紧绷地看着李忌,一时不知道该对他的训斥做出什么反应。想到人家毕竟是好意,徐微与点了下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还以为到哪儿都得谨遵医嘱。
  “我不是……”李忌皱眉。
  不等他说完,徐微与坚定且不容置疑地微笑着揪住了他手中的袜子,用力抢过来——
  李忌:……
  徐微与:“我自己穿。”
  苏枝晓出去溜达了一圈,带着抽血的护士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李忌跪在徐微与面前,满脸阴沉。
  苏枝晓:???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徐微与一眼,心想徐微与也不像是尖酸刻薄到让政府工作人员跪地检讨工作失误的民众啊。这是什么情况?
  护士比她更直接,她先是走进来观察了一下情况,然后怯懦望向徐微与。
  徐微与也有点无措。塞缪尔往这儿一跪就不动了,表情恼火中带着委屈,跟什么被夺走玩具的坏脾气大型犬一样。徐微与是真没见过这架势,想着调查局内部的事还是要让内部人员来搞定,眼中带上了一点求助。
  但这个世界上,能精准读懂徐老板表情的人正杵在他面前。才转正没多久的护士只能从他那双清冷无波的眼睛中读出漂亮和凉薄。
  护士悲戚地捂住嘴,屈辱地哽咽了一声。
  还没等徐微与反应过来她的想法,她将受伤的抽血器往盘子里一放,拉起护士服扭着腰作势跪下。
  “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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