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作者:只雀) 第129节

  老管家转头看向李旭昌。
  ——徐微与第一次见李豫年时,觉得他和李忌有五分像,其实想错了。不管是李忌还是李豫年,像的人都是李旭昌。这三人的鼻唇放在一起,简直而和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李老太太一模一样。
  李旭昌有些不耐烦地动了动腿,“爹,这都半夜了,有事能不能明天说?”
  他站在祠堂接近中央的位置,黄立瑛却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无形中夫妻两之间显出一股水火不相容的氛围来。李老爷子不说话,对着光看族谱,见“李忌”两个字已经融成了一个无法辨认的墨团,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合上族谱,双手举过头顶,就这么维持了大约三鞠躬的时间重新直起身,拉开供桌前的抽屉将族谱放进去。
  供桌前的梯形架子上从到下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个李家已故先祖的牌位,李老爷子刚才的动作仿佛是在让这些牌位过目更改之后的族谱。
  黄立瑛抿着唇,揪紧手帕。
  “叔公,您说句话呀。”一直在哭的女人急切地上前一步,“总不能……总不能……”
  她总不能了半天见没人理她,心里越来越慌,索性自暴自弃地说道,“反正我不当寡妇,要是那冤家回不来了,我立马带着儿子改嫁。姓也改了,让他跟着后爹姓去。”
  李老爷子将半湿的抹布甩在桌上,啪一声,吓得女人一抖。
  “李忌娶回家的那个,为了让他入土为安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你呢?”
  ……
  女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意识到李老爷子说的是谁以后又恹恹地拿帕子抹了抹下巴,“他一个男人——”
  管家用力咳了一声。
  女人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正中间神情不辨喜怒的李老爷子,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但这些人不让她说出来,她还能在心里嘀咕。
  凭什么拿她和徐微与比?李忌和那姓徐的再怎么也是年少夫妻,称得上一句情投意合。她可不是,她是被卖进来给老鳏夫传宗接代的。现在生了儿子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呢,就要她守寡?
  谁爱守谁守,她不能守。
  “行了。”李老爷子烦躁地说道,“你们三个大晚上的不安安分分待在屋子里,来祠堂闹腾。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他陡然提高声音,黄立瑛欲言又止地抬起头,李老爷子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二福已经跟我说过了,豫年那伤是自己撞的,不干徐微与的事,你揪着他不放做什么?传出去,还要说我们家欺负孤儿寡母。到时候闹得家宅不宁你就高兴了。”
  “爹!我从没有闹的意思,但是豫年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自己发疯把自己撞成那个样子。必然和徐微与有关!”黄立瑛激动起来,谁的孩子谁心疼,李豫年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成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她这个当母亲的怎么可能坐得住。
  “而且您不觉得奇怪吗?那徐微与没家世没能力,唯独一张脸,居然能让李忌对他情根深种。这其中必然有猫腻!他肯定会妖术!”
  李老爷胡须一抖。
  “……祠堂重地,你瞎喊些什么东西?”
  李老爷子这句明显是动了真火,刚才装哭的女人害怕地瞟了眼黄立瑛,见她面上也浮现出了后悔,悄悄撇了撇嘴。
  黄立瑛沉默地朝地上跪去。
  “滚出去!”李老爷子在她膝盖磕到地上之前低叱了道,“不知轻重,这次就看在豫年受伤的份上饶过你,再有下次——”
  他瞪了眼李旭昌,李旭昌低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老爷子:“都滚。”
  祠堂里默了半晌,三个女人低着头稀稀拉拉地走出去。她们都是借着这次的事来要好处的,大家族里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不能明说,只能惺惺作态地逼一逼。这次没把李老爷子逼到那份上松口给她们钱财,还有下一次。
  李老爷子目送她们走远,给管家一个眼神。管家立刻了然地跑到门边插上祠堂大门的插栓。
  “成天没个正形。”李老爷子低声说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李旭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亲爹。李老爷子看了四十多年当然知道儿子的秉性。他哼了一声,转身朝里走去。
  这个动作在李老爷子、李旭昌和管家之间是不需要解释的。三人沿祠堂侧面的长廊走进去,不多时就到了尽头。
  这儿没点灯,廊道两边的墙开了扇形空窗,月光透过孔洞照进来将三人身影长长拖在地上。
  李老爷子抬手,小心地扶住门上的铜环扣了三下。
  “——谁啊。”
  一个小童的声音突然响起,幽幽夜里,清得吓人。
  “是我。我有事找阿婆商量。”李老爷子说道。
  这声阿婆叫出口他身后的李旭昌和管家都站直了身,异常恭谨地等着。就好像这门后的才是李家现如今真正的掌权人,李老爷子只是她插起来的一个偶童。
  门后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少顷,脚步声再次跑回来。
  “师父说她要做坛起卦,让你们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听他这么说,李老爷子居然松了一口气露出点笑意来,“好好好,我和我儿明日再来拜见婆母。婆母有什么需求,随时找我要,只要李家有我一定双手奉上。”
  门后诶了声。李老爷子对着门拱手一拜,回头朝李旭昌一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去。
  三人很快走出长廊又穿过祠堂。管家落在最后,锁门关窗,四下检查过没有异样以后跟着李老爷子一齐踏出外院。路上,李老爷子似乎在嘱咐李旭昌什么,声音低低,隔着两道门传进祠堂里,只剩一些不辨形状的音节。
  ——
  ——祠堂里所有长明灯突然朝左一摆——
  叩叩叩——
  铜环扣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长明灯的火倏然跳回到远处。
  “谁啊——”小童问道,这次他的声音里多了分不耐烦。
  叩叩叩——
  外面没有响起回应声,来人只是又敲了一遍门。?
  小童走到门前,有些疑惑,“是李二老爷吗?”
  在李老爷子那一代的排行中,他排老二,上头还有个哥哥。也就是黄立瑛刚嫁到李家时,借着家族敛财的那个在朝廷里做官的大老爷。
  小童能这么说,大概说明他嘴里的“师父”比李老爷子还年长。
  叩叩叩——
  叩叩叩——
  来人不紧不慢地用铜环持续不断地敲击木门,小童没见过这架势,惶惶然盯着门。
  突然间,敲门声大了起来!小童被吓了一跳。
  “别敲了别敲了,我给你开门。”说着他踮起脚,费力地勾住门栓朝一边拉。
  只听咔一声,门栓落地,木门朝两边晃开。
  “——是有急事吗?”小童放好门栓跑到门前问道。
  门前……没有人。
  幽深的走廊静悄悄的。
  没有人。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童浑身一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他身后的屋子里一捧鲜血突然泼在了窗户上,接着是第二捧。血顺着窗框缝隙溢出来,成股流下。
  小童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惧之下,他扭头就跑。
  可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门无风自动“嘭”一声严严实实地砸在了他面前。
  “救命……救命啊!”小童叫道,他跑上前拍门,想靠力气将门撞开。
  可他冲到了一个面半软不硬的温热东西上。
  那是……一张连着肉的人皮。
  才剥下来的。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李家太大了,大得光是一个祠堂就有前后三进院子,其中发生的动静根本传不到别处。
  徐微与跪在灵堂正中间,头上罩着孝布。其实按这一片地区的习俗,男子应该系长条形白麻布,女子才戴孝帽与孝服连接在一起的布帽,但偏偏徐微与是李忌名义上的妻子,最终还是按照他们两的关系来定规制。
  陈妈跪在旁边,已经哭过了。她看着徐微与,青年俊秀的侧脸被孝布遮去大半,不带任何粉饰,素雅冷淡,唯独眼睫下露出的一弧黑瞳打破了全然的白。
  ……东家,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保佑太太,千万别让他做出傻事啊。
  大概是察觉到了陈妈的心神不宁,徐微与拿起旁边的纸钱放进铜盆里,“你先去睡吧。”
  “我不困,我陪您守夜。”陈妈不放心他,语气有些期期艾艾的。
  徐微与抬起眼看向前方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的黑白照片。
  对于陈妈这些人来说,李忌是他们的东家也确确实实只是他们的东家。一个主子死了,伤心一会,他们可以继续跟着未来的掌事人干,也可以另谋生路,没有在一根绳子上吊死的道理。
  所以杨驰飞那些伙计在听了他的话以后才会很快安静下来。
  但对于徐微与来说不是。
  李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在他这里几乎等同于全部,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两个都没有其他亲人,像两只在雪夜找到对方挨挨蹭蹭互相取暖的小兽,谁离了另一个都活不下去。
  徐微与曾经觉得李忌大概是老天看他活得太可怜才施舍给他的家人。现在看来……
  “去睡吧。”徐微与轻声说道,“我想和李忌单独待一会。”
  ……
  他这么说陈妈还能怎么反驳。
  陈妈擦了擦脸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外走去,走出半程,她停下,“太太,你这样东家看了会心疼的。”
  ……
  徐微与没办法地笑了下。
  确实。但是心疼也不急于这点时间,他们很快就会见面。
  陈妈见劝不住徐微与,知道自己再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走向旁边。跟他们一起来的伙计已经铺好了被子。都在经常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对此特别有经验。
  众人先在地上架一片钉了木条的木板隔寒气,然后再在上面铺被子。所有人睡大通铺,即使外面下雪这样的设计也能让他们扛过寒夜。见陈妈来,杨驰飞指了指唯一一个独立的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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