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作者:只雀) 第103节
箱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呀?李二爷又去哪儿发财了?
相处了几年,李家的下人和这临安城里的基本混熟了,大家也不讲先来后到,全都按当地的相处。门房喜气洋洋,不跟来人打马虎眼,直接说了。
“东家在外面娶了太太,除夕带回来,那些箱子里装的全是我家太太的家具台面、衣服首饰。东家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大红包,估计回来还得发喜金。到时候,你早早来门口喊好话,多拿红包啊。”
有钱拿谁不高兴,过来打听的人当即高声恭贺了几句,门房笑着打趣他。
“哎。”那人笑了会,随口问道,“你家太太是哪的人?我让我丈母娘给你们留意厨子。”
南北方饮食差距很大,吃惯了一地的食物,很难一下扭成另一个地方的,所以外地来的大户人家一般要备好几个厨子。
门房愣了下,摸摸下巴“嘶”了一声,“这我还真不知道。”
“我听回来的人说,太太原本也是书香门第,但改朝换代那会南边不是争地盘嘛,他家人就死绝了,剩他一个跟着流民往北逃。本来是想去北平的,说是那儿有亲戚,结果路上让我们东家遇着了。”
来人一边听一边点头,某一刻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跟着流民往北逃?
皇帝被推翻以后南边确实打了好几场,但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娇小姐,怎么可能在家人亲族全都死绝的情况下,跟着流民往北逃?那不得被……
他悄悄睨了门房一眼。门房是个毛头小子,想来没什么经验,一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暗含内情,依旧滔滔不绝地。
“太太认字,还会算账,东家给他一口饭吃,雇他当了账房。”门房笑眯了眼睛,贼兮兮地放低声音,“逃难的时候大家都脏兮兮的嘛,到商队里一收拾,那脸,那身段,全都露出来了。好看得跟仙女似的。”
“我们东家当时就呆了,一开始还装君子,把太太要到身边管账,后来直接挑明了,成天缠着人。”
来人好奇,“有多好看?白不白?”
“具体什么样儿我不知道,但肯定白啊。”门房扬声增加自己话的可信度,“你想,我们东家那眼光,城里的小姐,外面的农家女商家女,他看上过谁啊?所以我家太太肯定是个大美人。”
……大美人是大美人,就怕是个肉观音狐狸精哦。过来打听的人面上点头应和,心下嘟囔。
都说男人最了解男人。当初临安城里的大户急着要把女儿嫁给李忌,一是为了他的身家,二是看他的长相。这样一个又有钱又有貌还谁谁都看不上眼的爷能被什么样的女人拿住?
不敢想,真不敢想。
两日眨眼就过,李忌娶妻,回来要发喜金的事像蒲公英一样传遍了全城。正好除夕,大家都闲着,好事的一早就翘首等在了外面。
天快黑的时候,城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高呼。
“李二爷回来了!还开了车!”
临安城的城门是前朝留下来的,十几米高,因着没人修缮,侧面上面长满了草木,唯独两扇红门隔几年就刷一次,看着还算新。
在过去的百年间,这两扇门间走过无数百姓,上千顶轿子,但第一次过车。如血的夕阳中,一辆黑色的福特车就这么缓缓穿过城门,碾过碎石子驶进了临安城。
本来,等着李忌回来发喜金的也就是些穷苦人家,毕竟大过年的,有钱人懒得去贪这点小便宜。但一听说有汽车,不管是谁全都走了出来。
这东西他们之前只听过,在报纸上看过,实物还是第一遭碰。
前年陈家少爷从上海回来,带回来一只照相机,相熟的几家借来借去,照了好些照片。后来纨绔子弟爱炫耀的本性上头,自己玩不够,还要拿出去给城里其他人看。大家伙那叫一个惊叹连连。陈少爷就说大城市不仅有照相机,还有车,是一种自己会动的铁箱子,不像火车那样冒着黑烟,不需要轨道,随开随走。
原来长这个样子。
车在李宅门前停下,众人不远不近地坠着,探头看。
李家管家快步从大门口下来,有点无措地站在旁边,伸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打开车门。李忌透过车窗朝他一笑,自己开了门。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中传来小声惊呼,跟看什么新奇动物似的。
李忌垂眼,神情有点揶揄,一手扶着车门一手伸进车内,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妻子,静待对方动作。
天色暗,车里又没灯,黑乎乎的一片,外人看不见里面人的具体样子。只看见对方迟疑了一下,扶住李忌的手,慢慢从车里出来。
——短发。
众目睽睽之下,李家的新太太抬起了头。
“长什么样啊?”
“好不好看?”
李忌噗嗤一乐,众人也不知道他在乐什么,只见他伸手揽住妻子,带着对方朝里走去。旁边管家的表情有点奇怪,本来要说恭敬话的门房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新太太的脸瞧。好在老管家身经百战,反应过来以后紧步上前,撩了一下门房的后脑勺,“还不赶紧问太太安。”
门房这才回过神。
“太太。”几人低声干巴巴地叫道。
“……”徐微与默了下,拿了几个提前备好的红布包发给他们。这里面是一枚银元,也是他这个新太太给的进门喜金。
正如门房当日所说,他非常白,眉眼漆黑,有种工笔美人图特有的风韵,但轮廓线条清冷,一点没有男生女相,就是个过分好看的青年。站在暮色中,当得起书香门第,谦谦君子八个字。如果耳根不红就更好了。
李忌憋着笑,回头跟围在外面的众人作揖,“我家夫人性子腼腆,和我已经在家乡办过酒席,就不再办一次了。今日起,明珠楼摆三天流水席,诸位要是看得起李某,就去捧个场。何叔,车后备箱里有红包,你给大家发了吧。”
明珠楼是临安城里第二大的酒楼,李忌在那儿有一半的股份,用来补喜宴刚好。一下子,街上热闹起来,吉祥话闹哄哄地连成一片。
这个时候,众人也都看清了徐微与的样子,人群略略静了几刻,又由几个扬声叫好的人带着重新热闹起来。
——李二爷,娶了个男妻。
在临安城里娶男妻不是什么新鲜事。自从让男人生子的方子出来以后,民间皇家都有娶的。但这种事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说着记着都不好听,所以大户人家极少干,干了还大大方方公开的更是一只手数的过来。
老派的人家撇撇嘴,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走开,更多的,则大声喊着喜结连理、恩爱百年之类的话,还问李忌什么时候去找大夫拿药,早早让夫人生个少东家。
李忌回头,冲徐微与挑眉,那意思分明是——你看,我早就说没人会在意。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谁会管你娶的是男是女,给他们一顿肉面,他们能把祖宗拉出来给你拜礼。
家教保守的徐家小公子抿了抿唇,看了眼宅子里面,又看向李忌,脚下一动不动。很明显,他不想站在外面给这么多人看,但也不想先丈夫一步进“李家”。
“进去啊,以后这就是你家了。害羞什么。”李忌轻声哄他。
徐微与面上没什么表情,犹豫了一下,屈指勾住李忌的袖子轻轻扯了扯,借由此催促他。李忌被勾的哑然失笑。徐微与总是这样,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实际上咬一口,内里清甜清甜,招人得很。
徐微与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蹙眉低声催促,“快点,他们都在看我。”
李忌走上前,单手按在他后背上,示意徐微与进门,一下子,徐微与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悄悄松懈下来,抬步跨过门槛。
不难理解他的紧张。
十几岁的年纪失去所有亲人,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跟在流民队伍里惶然无望地逃荒。在那种环境里,身边人都在为生存做斗争,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没有人对他抱有善意。久而久之,养成了徐微与对所有人抱有警惕心的性格。
后来遇到李忌,虽然两人从认识到在一起的过程稍微有点“磨人”,但有了夫妻之实以后,李忌就成了徐微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徐微与嘴上不说,行为上却下意识地依赖着年长的爱人,到了陌生环境,也本能地跟着李忌,像跟着大猫的小猫崽一样。
娇娇气气的。
“……你可真娇气。”李忌突然说道。
徐微与一愣,被污蔑的有点茫然。李忌也不跟他解释,自顾自偷乐,下台阶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有几个好南风的盯着门口的目光不纯。
他表情没变,眼神冰冷地记下他们,转过头继续朝里走去。
李宅台阶高,门却窄,门楣立柱框住徐微与和李忌两人的背影,像一张由谁躲在暗处偷偷拍下的照片。前路昏黑,夕阳染血,众人面目模糊地围着这两人,或窃窃私语或谄媚讨好。但无论周围人如何,都插不进两人中间,李忌站在徐微与左侧,略比他高出一点,落下的影子纠缠住徐微与的半身,强势却缱绻。
【作者有话说】
后记更完寡妇篇以后写,不会生孩子,也不会怀孕嗷~
第89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来者不善
李忌娶了徐微与以后在家待了好一段时间,足足八个多月才重新组起商队,只是这之后的行程明显比之前短。一般一两个月,最多三个月就会回来一趟,每次回来必是大包小包,除开铺子的货,其余全是给徐微与带的。
临安城里的夫人小姐老爷哥们在李家铺子里看见新东西时,总要问伙计徐微与那儿是不是有更好的。
——李忌当然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徐微与。
如果那些人能进李家看看,就会发现这几年李二爷几乎把两人的屋子摆成了皇宫。八旗子弟手里流出来的古董字画,俄国的珠宝工艺品,欧洲产的机械钟机械摆件,如此种种,满满当当,全是李忌带回来给徐微与解闷的。
这些还只是其中一部分。
因为逃荒路上发生的一些事,徐微与不喜欢主动结交人,而这个性格上的小缺陷正好满足了李忌不便挑明的独占欲。
他就跟山林子里混了几十年的老猎人似的,明里暗里纵容引导徐微与,甚至在发现徐微与喜欢养花以后,买下了李宅后面的几个院子,打通修成小花园。半年不到,本来性子就淡的徐微与彻底不爱出门了。
这之后,李忌又从外地买了一个没有亲人的女仆照顾徐微与。说是照顾,其实带回来前他就敲打过人家,让女仆在他外出走商的时记下徐微与的动静,回来以后细细告诉他。
这个女仆就是陈妈。
陈妈祖籍陕西,家里原本是跑南闯北干红白事的,一场灾荒,偌大一个红白事团死的只剩下她和她女儿刘满桂。要不是李忌买下她们母女两,她们得卖身进剪子巷。因此陈妈和满桂对李忌非常忠心。不仅将徐微与的衣食住行喜好变化一一记下,还有意无意地在徐微与偶尔外出时坠在远处。
徐微与应该察觉到了。
陈妈会写一些字,记性又不太好,于是便把她觉得重要的事记在本子上,本子压在枕头底下。
有一次,满桂把被子搬到院里晒,一时忘了枕头下的本子,抖被子时只听啪一声,低头就见灰黄色的本子呲到了徐微与脚边。
彼时内页已经翻开了,徐微与下意识要捡,满桂吓得魂飞魄散。跑上去直接咚一声跪在地上抱起本子。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会掩藏表情,刹那间满脸慌张,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徐微与若有所思地垂眼扫过她,什么都没说。他就像没发现任何异样似的任由李忌在他周围布下不可见但坚固的牢笼,如同一头发现陷阱还自己走进去卧下装睡的小鹿。
陈妈原本以为自己和女儿会因为这件事情受到惩罚,毕竟枕边人跟看贼似的看着自己,是个人就受不了。不想徐微与根本没有和李忌吵架,要不是她熬不住,偷偷跟李忌说了这事,李忌还不知道。
那天听完她的话,李忌在书房里坐了很久,面上没什么表情。他长了一张薄情寡义的脸,深眼眶高鼻梁,唇形也是薄的,虽然足够俊美,但一旦不笑就有种不怒自威的冷漠,吓得人心头发慌。
陈妈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妇人,当初丈夫还活着的时候,她只用干家里的活,哪见过李忌这样复杂难辨的主顾。一时没了主意,用手抹眼泪。
李忌听见声音才回神,见她哭了有点诧异地笑了下。
“哭什么。”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布递给陈妈,陈妈用袖子擦了摆手不敢接。李忌也不强迫,淡淡放下,“他不生气就好。出去吧,以后该做什么接着做。”
陈妈一怔,心想都被太太发现了还要接着盯啊。
“怎么?”李忌端起茶杯,抬眼看她。
“……老爷,您别嫌我多嘴。夫妻之间总是要相互信任的。太太他……您比我更了解他,他不是外面那些个吃花酒打花牌的小子。”
陈妈嗫嚅着帮徐微与说好话。她能理解李忌的担心。自己常年不在家,男妻长相出众,年轻温和,万一红杏出墙联合外人偷钱,真够他喝一壶的。
可徐微与根本不是那种人啊,只要和青年相处过几月,没人会不说他的好话。徐家当年应该是按照正经世家公子的要求培养徐微与的,他完完全全就是画本子里才会有的小少爷,才学渊博,冷静自持,对人对事有底线,不自傲不漠然,陈妈真不知道该怎么夸他才好。
这样的妻子,李忌怎么能这么对他呢?
李忌眼底有些笑意。
应该是笑意吧,他的眼珠太黑了,混了太多陈妈看不懂的情绪,跟泥沼似的。
“我知道他不是乱来的人。我只是……”李忌顿了一下,“我只是忍不住而已。”
后面的话他说的很轻,陈妈没有听清,李忌便让她出去了。毕竟是主人家,陈妈总不能逼着李忌听她的话。这天以后还是照旧帮李忌监视着徐微与的一言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