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作者:只雀) 第66节
直觉说——你看,那个东西像人。但好像不是人。
店员心底发憷,但对方毕竟是客人,身份似乎还特殊,她强压不适笑着问道,“先生那个,您的同伴怎么了?”
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在颤抖,下意识捂了捂喉咙。
李忌环顾四周,不答反问,“有没有轮椅?”
……
店员望着他,“没有……但是我可以打急救。”
李忌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她,眼珠黑得发沉,店员的右脚下意识朝后撤了半步,李忌瞳仁下落,落在她的腿上。
“——我看起来很可怕吗?”李忌突然问道。声线轻缓,像蜘蛛伸出长而狰狞的步足压在水面上轻敲。
店员心脏停漏跳了一拍。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一刻,她下意识想到的是上学时几个小姐妹躲在一起讲的鬼故事。
伪装成人类的恶鬼在被主角发现以后会悄无声息地立在床边,看着被子里瑟瑟发抖的人类。等主角觉得外面安静了,悄悄掀开被子一角查看时,那张脸会突然顶上来笑着问——【我哪里不像人?】
……
嗨,我在瞎想些什么呢?
店员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可这个念头刚从她脑子里冒出来,她面前的男人就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左侧眼珠,连同眼下咧开的皮肤一齐,朝外转出两颗金绿色的竖瞳。!!!
什么鬼东西!
女店员头皮发麻,还以为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但就好像要让她看清一样,李忌脸上的那两只鼓出来的眼珠缓缓转动,狭长的如同裂缝一般的瞳孔直直盯着她。女店员意识到不对,捂住嘴,尖叫在喉咙里酝酿,大脑一片空白。
……
而后,这片空白扩大,最终侵占了她全部的意识。
……
商店里所有的货架和货架上的商品都安安静静地立着,像是无数不敢出声,只敢用偏移的视线偷觑李忌的眷族。它们看着女店员的脸上惊惧的泪水,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情呆滞,眼神空洞。和几个小时前站在车尾灯灯光里发呆的杨朵一模一样。
而李忌站在原地,片刻后不轻不重地嗤笑了声。
徐微与说的对,他就是个怪物,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能再和人类算在一个物种里。所以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比兜圈子方便很多。
“帮我拿一下行李。”李忌懒声说道,“钱在最上面的袋子里,你自己拿。”
店员浑身止不住地战栗,皮肤、毛发、肌肉、骨骼,所有还在运转的器官都在无声地尖叫。它们能感觉到,只要面前的东西一声令下,她就会从里到外炸成一团血泥。
李忌没催她,自顾自走到收银台前抽了两张纸。他对人类的控制还没有达到言出法随的地步,接管店员的神经系统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双手抱着徐微与,行动不便,有那么一瞬间,身体中的另外几只“手”蠢蠢欲动,想要伸出来帮忙,但考虑到头顶上的监控——李忌轻轻叹了口气,就这么费劲扒拉地给徐微与擦了脸。
“小麻烦精。”他喃喃抱怨。
被他抱着的人若有所觉,眼珠在眼皮下滑动,似是想昏迷中挣扎出来。但某种力量死死桎梏住了他的意识,他的挣扎越来越缓,最终重新被拽入了黑沉的梦境。
李忌于是低头,在徐微与眼皮上亲了亲。
“走吧。”他直起身对店员说道。
整座城市都浸没在铺天盖地的暴雨里,李忌侧身用肩膀顶开商店的玻璃门,风携着水汽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向天空,好半晌没有任何动作,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足足等商店里的电子钟跳过两个数字后,他才抬步朝前,走进雨幕。
……
他身后,女店员一步一步呆滞地跟上。
——客机贯过云层,从南半球起飞到北半球降落。
此时正值盛夏末尾,旅游和出差来回的客流挤满了机场里外,到处都是一片匆匆忙忙乱哄哄的景象。到达区栏杆外侧全是来接最近几趟航班的人群,少数几个手里还拿着自制的接机牌,一看就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不知道接的是交流学者还是留学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
一个大概三四十岁的男人挤进人群,上半身压在栏杆上尽力前探,目光急切地在才下飞机的旅客中搜寻着。他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信息,确认时间和航班都无误以后,面上的焦急又加深了几分。
人群陆陆续续从过道中走出来,很快就走完了。男人一言不发,见后面确实没人了拧眉挤出来。在冷气极足的机场里,他硬生生急出了一头热汗。
“人呢?”他低喃,翻出通讯录再次拨通了排在最上面的号码。
手机响了十几声,最后,依旧是他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提示音——徐微与还是没接电话。
“不是……”男人急得抓头发,回头最后往空无一人的过道上看了眼,紧步走向另一头的自动扶梯,手下快速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这次倒是很快接通了。
【喂,方医生——】
那边刚说了一句话,方业白就打断了他,“小文,你家徐总跟你联系了吗?”
徐微与的特助文尧一愣,【徐总?没有啊。他不是说下飞机以后直接去你那儿吗。】
听闻此话,方业白心底的不安感更甚,他匆匆走下自动扶梯,朝机场的服务台跑去,“对,但是我没接到他。电话打不通,人不知道去哪了。”
他们两个一个是徐微与多年的好友,一个是一路跟着徐微与创业的下属,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都知道他这一趟在东南亚找到的线索。两边同时陷入沉默。
文尧那边哐哐响了几声,似乎是着急站起来时撞到了什么,【方医生你先别急,我来联系警局。】
“行。”方业白应道,没忍住又骂了一句,“李家那混蛋总不可能真丧心病狂到杀人灭口吧。”
【……说不好。】文尧声线紧绷,【毕竟他们已经杀了一个人了。】
这句话让方业白滕地出了一脖子的冷汗,他默了两秒,低声嘱咐了一句“有消息随时跟我说”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排入咨询台前的长队中。
几乎就在同一刻,地下p2停车场——
光头白人司机把商务车停入车位,开门下车点了根烟,四下环顾。这片停车区直连机场的vip通道,旁边跟他一起来接机的都是低调内敛的豪车。司机第一次被派来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鲜,没忍住绕着旁边的斯宾特转了半圈。
还没等他走到前灯处,驾驶位边的车窗突地降了下来,露出一张长相明显带有英国血统的脸。壮硕的棕发英国人警惕地看着他,透过座椅间的空荡,司机看见后座似乎还有俩保镖,看姿势,怀里都携着武器。
他这架势被吓了一跳,忙后退到自己的车边举起手,用行动表示无恶意。英国的同行冷冷打量了他几秒,重新升起车窗。
……
狗屎。
司机在心里暗骂一句,正打算换到另一边抽烟,却发现这辆斯宾特突然启动了发动机,缓缓驶出车位,朝一条标有“停机场方向”的通道驶去。
他有点莫名,搞不懂这车为什么没接人就跑了。但这个处处透着金钱气息的地方对他并不友好,他也不想了解太多,索性靠着车门继续抽烟。
一支烟抽到大半,远处的另一辆商务车也顺着这条通道缓缓驶了出去——
司机起了疑。他在原地转了一圈,舔舔嘴唇,想了想摸出手机,给让他来顶班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那边过了一会才接通,炸耳的鼓点连同变调的歌声一齐轰出扬声器,把他震了个趔趄。
“瓦拉东。”司机恼火地叫对方名字。
【是我,怎么了老兄?你不会在机场迷路了吧。】朋友半醉不醉的声音响起。
空旷安静的停车场里,只有他这一块是嘈杂的。司机难免有点尴尬,捂着嘴弯腰,“我看见其他车都往一个叫‘停机场方向’的地方开,那是什么地方啊?”
【……?你现在在哪?】
“停车场啊。”
光听声音都能感觉到朋友的惊恐,【我操,你一直等在‘窝’里啊。你在干什么?你不会以为那些有钱到拿钞票擦屎的人会自己走到停车场吧,你他妈得去飞机底下接他啊。在他踩上机场的地面之前把车停到梯子底下!】
司机懵了,“你没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你之前可是地勤员!】
“我又没服务过这些有钱人!”司机低吼,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现在怎么办?我马上去来得及吗?”
【你、你先打个电话。】瓦拉东说道。
不等他接着说下一句,司机直接挂断了通话,着急忙慌地拿出瓦拉东早上给他的纸条,按照上面的号码播了过去。
千万别投诉,千万别投诉,千万别投诉。这一单他本来能分到两百多,要是搞砸了,瓦拉东肯定不会放过他。想起家里失业的妻子和马上要上大学的女儿,司机双手抓着对他来说显小的手机,脸色非常难看。
等待的每一秒都很漫长,就在司机以为那边不打算接电话的时候,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好。】
一个年轻、低沉、慵懒中带着点沙哑的声音自扬声器中传了出来,霎时间压过了刚才乱糟糟的酒吧音乐声在人脑里留下的余波。司机莫名一噤。
“我、咳。”他仓促地清了清喉咙,“您好,我是您预约的接机服务。呃、呃,今天路上堵车,我才到停车场,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请问您现在在哪?”
在对面声音再次响起前,司机已经做好了被阴阳怪气自责一顿的准备。手机里的声音太年轻了,听起来可能只有十七八,或者二十一二岁。他接触过这样的年轻人,这些受父母庇护,从小在金钱堆里打滚的富二代脾气一个比一个差。
——【我已经到停车场了,你的车位标号是多少?】
司机一懵,没想到对方居然走过来了。
“我、车位标号、我……”司机磕磕巴巴。
对方似乎听出了他的尴尬,耐心地提醒道:【你看一下侧前方的地面。】
司机一令一动,慌忙下车跑到前面,长松一口气,“f17。”
【好。我马上就到。】
电话被对方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信号忙音,司机呆了一会,本能感觉自己这次遇到的这个客人有点不同寻常。
该怎么形容呢?听说话方式和态度,对方似乎很是温和有礼,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强硬和毫不在意,就像一堵看不到头的高墙一般,压迫感极强却又无声无息,扼的人喘不过气。
……
司机抓了抓后脑没有头发的皮肤。
算了,他只要不找麻烦就行,管他什么态度。
正想着,他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小轮子滚动声。司机下意识看过去,就见一个身量极高的青年朝他这边走来。不用想,这就是他今天的客人了。
见对方推着行李车,司机忙迎上去,准备做点表面工作。但随着他和对方的距离越来越短,他脸上露出的笑里多了几分狐疑——
这人怎么还带着个人?
刚才跟他打电话的青年一身黑色冲锋衣,在将近四十度的天气里,他连拉链都没有解开一点,整个人仿佛生活在深秋。黑发黑眼,亚洲长相,但皮肤偏白,五官深邃立体。司机知道,这样的青年,一般都是亚洲移民和他们这边的混血。
可能也正是因此,青年高得像北欧人种,也许有一米九多,反正比他高。宽肩窄腰,撑出的衣服肩线带着明显的训练痕迹。
司机不想表现得很像一个喜欢观察同性的变态,他有正常家庭,是个保守主义者。他只是……没办法看向别的地方而已。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掐住了他的眼珠。
——他……其实更想看那个蜷缩在行李车里昏睡的青年。
但有东西不许他看,他没办法移动自己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