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作者:只雀) 第29节

  徐微与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佛头。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来找吴善婆时,踩到的就是这颗佛头。此时,吴善婆对未来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惊疑不定地在原地站了会,匆匆进了屋。
  这天之后,吴善婆一直待在房间里,偶尔有村里村外的人找过来求她办事,她也不见。只让对方年后再来,说她今年要修养。
  没人有疑义,但只有徐微与知道,吴善婆不是在修养,她是在拜一尊被蒙了红布的神。
  红布下的神像两侧高高凸起,中间塌陷。即使看不见底下的真实样貌,徐微与也能猜到那是一只鸟。
  ——吴善婆叫它【嚟喇】。
  在这边的原住民口口相传的神话中,人的恶念会生出罪恶,每一份罪恶都是一只不能视物的黑蜘蛛,而这位鸟形神,就是食罪的神灵。
  如果没有它,世界就会被黑蜘蛛用蛛网包裹起来,变成一片了无生机的死地。嚟喇日日啄食罪恶,年年啄食罪恶,最终,它累了,降落在这片雨林中,向下挖了一个深坑,并告诉侍奉它的人类它将沉睡千年。千年后,它会重返天空,继续清除世间灾厄。
  ——这就是吴善婆侍奉的神明。
  每当有人求上门的时候,她就会像喂牲畜那样,将能代表罪恶的东西“喂”给嚟喇,这样,出钱的人就不会再被“报应”找上门。
  百试百灵,这次,本该一样。
  她是这样以为的。
  “咚咚咚!”
  木门被人用力砸了三下。
  吴善婆皱了皱眉,没有搭理。
  “咚咚咚!”
  “妈,出事了,你快出来。”陈南低声喊道。
  听见来人是自己儿子,吴善婆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撑着地缓慢站起身,双手合十朝嚟喇神的像拜了一拜,拉上神龛帘子走到门口,拔开了门上的插销。
  “干什么?”吴善婆冷声问道。
  陈南整张脸难看至极,嘴唇嗫嚅了一下,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吴善婆直觉不对,又听到楼下有村里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扒开他走到栏杆边往下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老神婆悚在了原地。
  楼下的前厅里,几个男人用铁链捆住了一条黑黢黢的东西,抬着放在了瓷砖上。本来,吴善婆以为那是条大娃娃鱼,但很快,那东西就朝着她的方向翘起了头。
  是“翘”,而不是“抬”。
  它已经没有脖子了,整具身体变成了像鱼一样的椭长型,皮肤柔软漆黑,但并不平整,斑块遍布。异化了的手缠在躯体上,腿和脚已经辨认不出来了。
  唯一让它看起来像是个人的部位,是它那张仍然残留着五官结构的脸。
  失去眼球的眼洞已经被肉填平了不少,只留下了两个浅浅的坑。鼻孔基本闭合,鼻梁只剩下很不明显的一条纹路。
  但它的嘴很大。
  在意识到楼上站着的人是吴善婆以后,这东西张开了嘴,无声地晃了晃躯体——它残存的人类本能在让它跟吴善婆打招呼。
  可惜彼时,在场没人看出来它的意图。失去了齿列和舌头的口腔内壁幽深可怖,歪歪倒倒还没有形成规律的锯齿状切割工具随着躯体的蠕动蠕动,恶心至极。
  ……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几个抬怪物过来的男人站在一起,仰头恐惧地看着吴善婆。
  吴善婆见过多少怪事,只被吓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她转头问陈南,“这是人还是动物?”
  陈南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看洞的陈老五。”
  ——陈老五。
  徐微与背脊发凉。
  陈老五?吴善婆满脸惊诧。要不是知道陈南不敢跟她扯谎,她根本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老神婆急急走到楼下,拿过旁边的树枝子翻陈老五。它倒也没反抗,后端像是尾巴一样的躯体拍了拍地面,像是在表达不满一样。
  陈南低声道,“他们几个后天出去找活,想在出去前拜拜嚟喇神。结果刚一过去,就发现老五变成这样了。”
  “是啊是啊。”一个男人应和道,“我们过去的时候,他就这样,披着一件衣服,趴在桌子上吃饭,看见我们,还、还——”
  “还用手跟我们打了个招呼。”站在人群最后的小青年低低补充。
  他们所有人的脑子都是刚才那可怖的画面,一帧一帧,就像烙铁一样烙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想忘都忘不掉。
  “……妈,怎么办?”陈南强压恐惧问道。
  吴善婆一言不发,闭上眼睛快速算了算。
  ——不好,大凶。
  她想到了几个月前歪倒的供桌和断头的佛像,心里嘀咕了起来。难道当时的预兆显的就是陈老五?
  吴善婆谨慎了一辈子,没打算在一个夫家的远房亲戚身上吃亏。她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想了想,径直说道:
  “得烧了他,他这病会传染。”
  “什么?!”最后面的小青年喊了起来,“婆婆,您再看看啊,五叔……”
  他看了看陈老五,实在没法说陈老五好好的,但至少他还能动,看着还是个活物,怎么能直接烧了呢。
  陈南转向他,“干什么?”
  吴善婆不说话,但也看着他。一时间,房子里的气氛紧绷起来。小青年发憷了,缩着头闭上了嘴。
  几个人中明显和陈南关系好的男人站出来,说要去搬柴,问吴善婆在哪烧。
  “去嚟喇神那。”吴善婆说道,“多搞点木头,烧干净点。”
  “好,我跟他们一起去。”
  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吴善婆说出“烧了他”的时候,陈老五明显挣扎了一下,它的耳朵还没有完全退化,仍然能听到一部分声音。
  它蜷曲起来,用异化了的嘴啃铁链,一点点微弱的烧灼声响了起来。
  徐微与看见,被它啃过的铁链表面出现了浅浅的凹陷,凹陷边缘,多了一些黑色胶状物。
  ——原来进林子的时候,他们的车是这样坏的。
  有人故意弄坏他的车,让陈老五加入他们的队伍,然后带他进到那座庙里,好让他去见那个叫“陈南”的青年。
  陈老五还没有完全转化成【网】,所以啃得很慢,直到被抬到深坑边,它都没有啃断一根铁链。但那天,他们在林子边缘的木楼里碰到的那两条盲蛇不是幼生体。它们明明随随便便就能杀了他和杨朵。
  是谁让它们摆出了那副不堪一击的柔弱样?又有什么目的?
  在问出这两个问题以后,徐微与的头疼了起来。
  一些被覆盖的画面重新显现在了他的脑中——
  二十九天前,他和郭大河等人将车停在小木楼前的空地上。
  “徐老板,雨下得太大了,地烂,咱们先在这里住两天,等天晴再往里面走。”郭大河一边下车一边嚷道。
  “好。”徐微与说道,不等杨朵打着伞拉开他这边的车门,他就自己推开门走了下去。
  薄薄的雨伞被雨滴砸得砰砰响,徐微与踩在【网】上,一步一步朝木楼走去。
  彼时,郭大河、杨朵、杨长明和他四个人都没有看见那结在半空中的,将外界和这里隔开的黑色巨网。如果说他们后来进入的无名村庄是【巢】的核心,那这里就是【巢】的边界。
  正在扩张领地的主人没想到今天会来客人。他站在雨里,全身被淋的透湿,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徐微与身上。
  他们两个所处的空间交叠但不相接,所以他能看得见徐微与,徐微与却看不见他。
  他侧过头,直直盯着徐微与的眼睛,像是要从其中找到什么东西。但是徐微与眼里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很不高兴。
  这个人为什么看不见我?
  他怎么能看不见我?
  这样想着,他伸手轻勾了下徐微与粘在脸侧的湿发。?
  徐微与若有所觉,回头看去。可他身周什么都没有,只有密得跟墙一样的雨。
  水滴吗?徐微与屈指蹭了蹭脸侧,走进了小木楼。
  第33章
  几个月过去,深洞边缘的草木长高了不少。陈南等人将陈老五放在洞口前,回头开始架木垛。陈老五一直在缓慢挣扎,锁链咯咯哒哒地响着,像是某种预告不详的钟声。
  吴善婆两只手无意识地抓在一起,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巨大的不安感像是攀附在她背后的恶鬼一样笼罩在她头顶。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算,念了好几遍,都得到了和之前一样的结果——大凶,务必要除掉污祟之人。
  换做平时,她该放下心了,但此刻,多年来留下的经验还是让她谨慎了一次。吴善婆想了想,走上前跪倒在陈老五面前。
  “妈?”陈南注意到她的举动,转头叫了她一声。
  吴善婆抬手,示意他别说话。她双手按在额头,哑声念了一长段不知名的文字,身体随之拱起,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将额头贴在了陈老五难辨原本面容的脸上——
  徐微与眉心处一凉,跟着吴善婆闯进了一片暗色中。
  她在读陈老五的记忆!
  ——
  徐微与只觉后背被人狠狠推了一下,本来就模糊的自我意识彻底散开,跌跌撞撞地栽进了一片泥水中。
  哗啦!
  才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叶清香。徐微与撑地站起身,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下手拧湿哒哒的衣服,一边在嘴里低骂地滑,一边往他平时住的草棚子走。
  真倒霉,这下又要洗衣服了,他想道。
  经过洞口时,他如往常一样继续往前走,却突然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声音。
  “叮……”
  “叮……”
  有点像石头砸岩壁发出来的响动。
  徐微与凝神细听,发现这响动居然是从深洞里传出来的。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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