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喉间的皮肤,黑红的血液以一种半凝固的状态,从割裂的伤口间流淌而下,然后这道伤口迅速愈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站在伏钟面前的青年抬手抹了一下喉咙,再度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一种阴森的肃杀。
  落在他和伏钟之间的碣陵刀的碎片,缓缓从地面浮到半空中,拼凑成一把完整的刀。
  程危泠伸手托住恢复原状的长刀,下一秒碣陵在他手中一闪,顺势化为一条乌黑的颈链,重新归位于他的颈间,遮住了伏钟划下的那道伤痕原本的位置。
  破除封印,又遭到经咒反噬,方才的一击几乎已经耗尽伏钟残存不多的灵力。
  胸口处破开的伤处涌出大量的血液,迅速的失血让伏钟很快感受不到疼痛,一股熟悉的、陷入沉睡前的倦怠笼罩了他。他几乎要竭尽全力,才能撑住不要就此睡去。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来。”
  浑身萦绕着滔天尸气,程危泠一步一步朝伏钟走来,将他困死在石壁之前的狭窄空间。
  “毕竟你这么多年,从未靠近此处。”
  青年的手指落在伏钟的侧脸,留下一抹血痕。
  “你觉得我会安息吗?”
  那张俊美非凡的面孔向伏钟逼近,停留在与他咫尺相隔的地方。
  “我被困在这里,镇压着我的是母亲的雕像。我的族人日复一日在我耳边怨怼我的天真和懦弱。”
  鼻息之间满是血的腥气,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哪怕我已经死了,族人的怨恨却难消,他们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程危泠带着灼热气息的嘴唇,轻轻落在伏钟溅满鲜血的锁骨上。
  “你知道封印破除后,他们为什么不敢动弹吗?”
  柔软的舌尖探出,濡湿了丧失温度的皮肤。
  “因为我抽光了他们的血。”
  被捕捉的猎物,嗅到一股野兽进食前的气息。
  “获得了足够多的血,我就能得到足够强的力量,离开这里只是时日问题。”
  潮湿的水痕一路向上,隔着薄薄的皮肤,停止在鼓动的颈动脉上。
  “没想到,你送上门来了。”
  尖锐的獠牙刺进血管,微弱的挣扎,被覆盖而上的身躯无情镇压。
  伏钟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了程危泠最后说出的话。
  与肆虐的凶残相反,施暴者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温柔。
  “我已经不想再知道你为什么不来,又为什么来。”
  “这次你别想逃开了,阿鸾。”
  第35章
  久违的洪水再次奔流在土地上,山林坍塌,涛峰和山石席卷一切,也毁灭一切。
  村落的存在被轻易抹去,归泱化作蛇身,游走在汹涌的水流中,勉强救下能救的村民。
  这样的异常,显然封印已经解开,旱魃驱水的骨骸被带离此地。
  以归泱对伏钟的了解,他绝非是会放任洪水滔天的人,但如今这般情形,她不得不怀疑伏钟在突破封印之时遭遇了不测。
  但她实在是没有能力从一片汪洋中寻得伏钟的下落,只能尽快离开这个随时可能爆发出更大危险的地方,再作后续打算。
  在终于到达最为临近的一个安全的小镇时,归泱遇到了另一桩怪事。
  她在小镇上见到一位和程见微长相极其相似的人。
  若非那人的眉目在仔细端详时,能够看出少了几分沉郁,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稚气,她多半会以为这就是死而复生的程见微本人。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归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审视的目光,掰下自己的一枚鳞片,化出一条不起眼的小黑蛇,尾随着年轻人的方向而去。
  做完这事后,归泱不再逗留,她要尽快离开这里,前去向伏钟的旧友寻得帮助。
  但问题是,她只知沈年隐居在大言山中,而传说中这座日月所出的神山究竟位于何处,她却是毫无头绪。
  伏钟感到自己的神识长久地漂浮在一片虚无中,直到失重一般的坠落感将他唤醒。
  随着他的意识回归,伤处的尖锐剧痛也一并归位。
  他恍然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就连利用神识辨物的能力也失去了。
  虚弱的呼吸间,浓郁的血腥味从未散去。伏钟艰难地动了动,听见身后和腕间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鸣响。于是他这才缓慢地意识到,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被束缚着半跪坐在一片软毯上。
  除去胸口毫无愈合迹象的贯穿伤,肩胛骨后方也传来不可忽视的撕裂感,但凡稍微一动,便足以痛得忍不住颤抖。
  伏钟的双翅被强迫显形,又在羽根处钉入楔锁,牢牢钉死在后方的墙壁上,断绝了他逃脱的最后一种可能。
  与此同时,冰冷而牢固的臂环嵌在他的肩肘,连着锁链,将他的上半身拉起,使他不至于因脱力而倒下。
  一直萦绕的失血感未曾散去,伏钟昏昏沉沉地闷咳了一阵,再难压抑喉间涌上的瘀血,混合着细小斑块的血从他的唇边溢出,滴落在散于他腰间的衣袍上。
  ——程危泠下手比他想象中还要重上许多,这样醒来还不如直接昏死过去好受。
  伏钟在极其有限的自由范围里忍着痛活动了一下筋骨,慢吞吞地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程危泠抽干了封印之中的群尸,又几乎吸食了自己大半的鲜血,法力大增,当下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对于自己的境遇,伏钟并不担心,他处于天人五衰之境又遭此重创,仅凭一口气吊着,活着一天不过也是多遭罪一天,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麻烦反倒是活蹦乱跳的程危泠,伏钟想到之前这人状若疯狂的模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陷入毁天灭地的不可控中,坐实当初被旧神们强加的罪名。
  他想要程危泠魂魄完整归位,不过也是想要他真正的清醒过来。疯疯癫癫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埋在地下。
  伏钟回想了一番旧事,倒也觉得不怪程危泠,毕竟遭遇过极致的残酷后,还能保持情绪稳定的话,更加不正常。
  就在伏钟陷入思索的时候,他听到门开的声音,随着轻缓的脚步声而来,一段柔软的布料贴上他的唇际,将有些凝固的血迹一一擦去。
  伏钟看不见对方的模样,只是睁着一双彻底失明的眼睛,等待对方先开口。
  从山中离开不过数日,伏钟的憔悴程度一日更甚一日。
  程危泠放下被血浸透的布巾,伸手抚上伏钟的下颌,略微使力,将他无力垂落的头抬了起来。
  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失了焦,不复记忆中的清明深邃。程危泠将几缕散落颊边的银白发丝顺到伏钟耳后,语气如常。
  “阿鸾,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听到这话,伏钟了然,想来在他昏迷的过程中,外表的伪装随着灵力的衰竭一同消散,被程危泠瞧见了他狼狈不堪的原本模样。
  见他没有答话,程危泠耐心不是很好地继续追问,“你的头发、眼睛,还有,为什么伤不会愈合?”
  掐着下巴的手力道加重,伏钟有些吃痛地偏头想要挣开,却又被程危泠硬生生掰了回来。
  “说话。”
  稍稍挣动一下,浑身叫嚣着的疼痛就刺得伏钟差点又呛出一口血来,他闭了闭眼,扛过这一波不适之后,才提起精神随便诌了个理由糊弄程危泠。
  “你捅我一刀,在我背上扎钉子,搞成这样很奇怪?”
  听到他这样说,程危泠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掐住伏钟下巴的手放开。伏钟感到垂落在肩上的长发被抚开,程危泠的手指落到他的侧颈上。
  消瘦惨白的脖颈间,被獠牙刺透的血洞勉强结了一层薄痂,看上去仍十分骇人。
  “我如果放开你,你马上就会离开。”
  程危泠抬手抵住伏钟的心口,将自己的灵力缓慢灌了进去。
  “篡改我的记忆,然后不辞而别。不久之前你才这样做过,不是吗?”
  随着那股柔和的灵力游走在经脉中,疼痛得到些微缓和,伏钟不想再和程危泠纠结伤势的问题。
  “……你把我关在了什么地方?”
  “我们在南正殿的幻境中。待在这里,我总能想起自己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那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候,虽然全都建立在你的谎言之上。”
  程危泠的身上染满槐花的淡淡香气,令伏钟在昏沉之间,想起那坍圮在烈火中的旧居。
  他已经记不起毁灭前的一切是什么样子。
  时间过去得太久,久到足以使彼此都面目全非。
  # 肆
  第36章
  彻底置身于黑暗中,伏钟丧失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因为伤势太重,维持意识清醒的精力需要用更长时间的昏睡来弥补。失去意识的时间最初持续了好几日,这使得他得以暂时逃离伤痛的煎熬。但随着时间推移,未愈的伤势加上昔日的旧伤卷土从来,他一次又一次从沉睡中被生生痛醒,断断续续的睡眠使本就精神不佳的伏钟变得更加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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