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楼梯之前,程危泠下意识地将手机灯光向身后照去,这一看让他顿时头皮一紧——浅绿色的地毯上拖曳出大片浓郁的深红,湿润的痕迹从阴暗处一路延伸,一直到陈松夜脚下。
刚才还好好的陈松夜一身衣服尽数染红,白皙的皮肤上,狰狞的猩红裂痕正在不断加深,温热的血像是止不住一般,顺着她裙摆下的小腿不断滑落。
——看上去,就像死者生前最后时刻经历过的一切正在重演。
这样下去怕是会闹出人命,程危泠想也不想立刻用手机拨起了急救电话,但不巧的是,只有忙音响起来回应他的呼救。
陈松夜的脚下很快积起了一个小小的血洼,伴随着她逐渐剧烈的呼吸,脖颈间也开始隐隐约约浮现出一道紫红的淤痕来。程危泠想起他曾看过的那场凶案直播,死者在被分尸前正是被凶手用绳索缢死。若是这样放任下去,陈松夜也很快性命难保。
留给程危泠考虑的时间太短,他想自己实在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无辜的陈松夜被卷入这场祸事丧命,心一横摘下手腕上佩戴的长命锁,反手将细长的银链缠绕在陈松夜手上。
银白的长命锁在接触到陈松夜的刹那发出莹润的白光,几乎是一瞬间,程危泠便看见陈松夜浑身的伤痕开始渐渐消退了下去。
想到后面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上来的凶鬼,程危泠干脆一把扛起陈松夜,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下楼。
扛着一个人行动并不轻松,好在程危泠一贯有健身的习惯,一路下来也不算太累。
顺着旋转的阶梯跑下来,眼前仍旧是和刚才一模一样没有灯的长廊,记忆中的前厅并没有出现,甚至在一楼同样的位置,还出现了向下而去的阶梯。
程危泠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困在了一个单独的空间里,如此一切都异常便能够解释得通:因台风天而大作的风雨声在他踏出房间的时候便再也没有听见,整栋建筑没有一盏灯亮起,本该在楼中的陈辞和陈星也不知所踪。
不确定再沿着楼梯往下跑会去到哪里,程危泠选择往绕过拐角,朝另一侧的走廊跑去。
手机的灯光仅仅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距离,走廊的深处仍隐没在一片混沌之中。陈松夜身上流出的鲜血浸湿了程危泠肩上的衣料,滑腻而温热的液体顺着程危泠的手肘流淌下来,滴滴坠落向不断吸收着血液的地毯。
程危泠没有停下脚步,一路冲到走廊尽头。
和方才离开的房间结构相似,这端的走廊尽处也有着一个房间。惨白的光线落在房门前,映出两个黑色的影子来。
程危泠小心翼翼地放慢步伐靠近,发现这个房间门前立着的是一对陶制的童男童女,孩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伴着浓烈的色彩呈现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无比诡异。
按程危泠一贯的想法,他本来是绝对不会就这样冒然闯入陶俑守候的房间,但身后无尽的黑暗里逐渐变得清晰的诡笑声让他没有机会想到更好的选择,最终只能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第12章
推上门的时候,手掌接触到的彻骨冰凉让程危泠感到一丝不同寻常,这扇门并不是和其他门一样是实木的,从触感来看更像是铁铸而成,手机的灯光扫过,可以看见门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程危泠大致认得出这文字是古时的一种碑体,幼时伏钟在教他识字时曾短暂地教过他一些基础,但很显然,久远的记忆不足以让他看懂门上的字。
也正是因为程危泠没看懂,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推门而入。如果他有时间仔细观察辨认,便能够发现刻字的区域和铁门剩余的部分并不是严丝合缝的一体,更像是将一块残碑直接融入了森冷的金属之中,而那古老的碑体在旧时多用于墓葬之中——刻在其上的铭文则是一篇悼念亡者的祭辞,和门前镇守的陶俑正相呼应。
这个房间比刚才离开的那个更大,也没有窗,其中堆放着诸多用白布盖起来的物品,似乎是当做杂物间在使用。此时程危泠不想再节外生枝,也就没有去查看房中堆放的杂物,反锁上门后,便将陈松夜放了下来,自己也背靠着门席地坐了下来。
一路跑过来时不觉得累,这一停下来几乎觉得快要脱力,程危泠揉了揉泛酸的肩膀,朝陷入沉默的陈松夜说道,“来讲一下吧,到底发生过什么,他怎么死活不肯放过你?”
垂在门前的铃铛被风雨吹动,发出连绵的轻响声。
拉维坐在靠门的椅子上盯着外面发呆,这样的天气想必是没有客人会来用餐,整个餐厅今天只留了他一人看店,也算马马虎虎混了一天工资。正在他盘算着要不干脆早点打烊,在斜飞的急雨中,一位身形消瘦的男人踏上了湿漉漉的台阶。
瓢泼大雨中,那个男人却没有撑伞,孤身站立在阴郁的雨雾中。
在他于门口站定的时候,拉维方才看清来者的容貌——男人是标准的东方面孔,拉维见过的东方人并不算少,显然眼前这位的容貌和气质都是其中极为出类拔萃的那种。
不同于好友程危泠英气俊朗的长相,男人的面容看上去略带几分阴柔,但看上去并不女气,深邃的银灰色眼瞳加上略有些狭长的眼尾,反倒为他增添了些许阴鸷的气息。除却比常人更加精致的眉眼,还有一头罕见的银发束在脑后,几缕松散开来的碎发落在瘦削的脸颊侧边,被雨水打湿,遮去了小半部分棱角分明的下颚角。
男人推开了玻璃门,却没有踏入,拉维正准备说门口铺了地垫,不会被水弄脏地面,对方却先一步开了口。
“快报警,地点是西北方向、距离这里7公里外奥尔嘉林场里,取水的水塘中有一具男尸。”
“啊?”对方一开口就是报警,一下子把拉维搞懵了。
“打电话报警。”对于拉维的反应,男人微蹙眉,又重复了一遍,“再迟程危泠就危险了。”
听到程危泠的名字,拉维一愣,硬生生咽下到了嘴边的一连串问题,掏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就在拉维飞快地向警察报出地点时,门外男人的身影像是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在短暂的忽明忽暗之后,于狂风骤雨中就此消散。
“原来如此……”听完死去的女人所讲的经历,程危泠叹息,“拼了命逃出来想要摆脱长年累月的家暴,却没想到还是落到这个境地。”
将妻子当做私人所有物的丈夫,无法接受伴侣精神上的疏离,更无法忍受肉体上的背叛。一开始就没有平等过的扭曲爱情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生出无法平息的怨怼,最终化为夺命的利刃。
在以最残暴的方式杀死伴侣后,凶手含恨自杀,生前的纠葛延续到死后,可怜的女人被怨念束缚在人世,迟迟不得超生。
哪怕是已经死去,陷入癫狂的凶手仍然不肯放过被害者——生前不肯放过,死后亦如此。
“他死于溺毙,所以能够通过天然形成的水到处行走,比如雨水或者河流。”程危泠把玩着手中的镜子,思索着可行的解决方式,“这种死法的怨鬼,最怕火。”
蜷缩在一边的陈松夜还在神经质地啃咬着手指,不过力度比刚才小了很多,不至于咬破血肉,听见程危泠的话,微微颤抖着的身躯一僵,“只要用火烧,他就会彻底死的对吗?”
程危泠点头:“嗯。除了被火烧死的,哪有阴魂不怕明火。”
“那就烧了吧,把我和他一起。”陈松夜直勾勾地盯着程危泠手中的镜子,“他知道我附在上面,所以一直找你追索。你用这个镜子把他诱骗过来,一起烧了。”
这个方法倒是可行,只是对于女人来说未免太残忍,程危泠有些不忍,“连镜子一起烧了的话,你也会一起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吗……”女人凄然一笑,“烧了吧,烧了干净。”
“……好吧。”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死局,程危泠想了想,决定尊重女人的选择,“你还有什么愿望未了吗?我可以顺手帮忙。”
“未了的……愿望吗……”女人听见这句话,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裙摆撕下一块未沾上血的布料来,就着染血的手指,写下一个人名和一行地址,“如果可以,替我给……我妈妈写一封信,就说我……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我……过得很好……”
猩红的血泪顺着惨白的脸颊流下,有如完好的白玉无可挽回地破碎裂开。
就着房间里翻到的废弃纸张,程危泠将镜子用纸包裹起来,掏出打火机就要点燃。
在燃起的火苗就快要接触到纸角时,一双湿冷的大手从背后浮现,狠狠地掐上了程危泠的脖子,一下子将他拽飞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撞击令打火机顿时脱手而出,啪地一下砸飞到墙上,不知弹射到黑暗中的何处去了。
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了程危泠颈间的皮肤中,他抓住掐着他的手想要掰开,拼尽全力却没有撼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