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还记得你上周四在实验室待得特别晚才回来,那天我一个人住宿舍玩游戏,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睡了没多久,就被房间抽屉里发出的响声吵醒了,当时我以为是有老鼠爬进抽屉里了,过去拉开一看发现什么都没有。”拉维放在杯上的手指曲了曲,按得更用力了一些,连指尖都有些发白,“抽屉里没东西,那合理的解释就是我听错了。反正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我就下楼去抽了根烟。等回来时,我还没来得及开门,就听见房间里有人走动的声音。”
  “我一进门,发现房间里面的灯全给关了,明明我出去的时候都是开着的。借着外面的一点光,我还看见房间里有个女人的身影在不停走过去走过来。”
  拉维一开口,听上去就是妥妥的撞鬼,程危泠闻言一愣,“这事怎么没听你说?”
  “我都觉得我疯了好吧?磕大了出现幻觉都不会这么离谱。隔天我就去预约了个心理医生,谈了三四个小时什么用也没有。”
  “我忘记告诉你了,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包里的镜子就放在抽屉里,我用几本书压着的。”
  “什么!”拉维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快拿出来看看!”
  程危泠拿出镜子,和拉维一起研究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二人决定干脆再去一趟凶案发生的那栋楼一探究竟。
  出门前,程危泠将镜子放回抽屉,又有些不放心地干脆摘下腕间的长命锁和镜子一起锁进了抽屉。
  这把长命锁是伏钟给他的,多年来一直待在身边,希望这灵物能将这不安分的镜子镇住。
  拉维对于不把镜子一同带上的做法颇为不认同,觉得如果能一起解决就是一劳永逸。对此,程危泠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
  ——横死的怨鬼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能离开死亡时所在的地方太远,除非能够附在临死前身边的物件上,且物件被人带到其他地方。
  拉维遇上的很明显是附在镜上的死者,而他自己遇到的则不太像是同一个怨鬼,有一种可能是施暴的凶手也不在人间。程危泠想起梦中女人做出的噤声的姿势,也许是不想暴露她的所在。
  如此想来,将镜子留下最为稳妥。
  仲夏的午后正是阳光炽烈、热浪滚滚的时刻,但发生凶案的旧楼周围都是高高的椴树,繁密的枝叶挡去了大部分阳光,让整个楼的采光都不大好。所幸楼中还有个天井,从楼顶倾泻而下的阳光,勉强照亮了堆满杂物的楼道。
  程危泠回忆着那日所见的被封条封起来的房间,和拉维一道踏上了二楼的回廊。
  深入这栋建筑的内部,程危泠才发现这里的破旧比想象中更为夸张,疏于维护的地板上,不少地砖脱落,粗糙的水泥底已经裸露在外。
  这里的空气仍然腥臭得令人作呕,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有什么东西焚烧过后的味道。程危泠皱着眉低声问拉维有没有闻到这股恶臭,后者摇了摇头,说只能隐隐约约闻见一点纸灰的味道。
  两人走到了门前,只见门框上还残留着些许封条留下的残迹,门却并没有锁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门缝。
  程危泠和拉维交换了一个眼神,伸手推门,跟在后面的拉维将随手携带的棒球棍举了起来,小心翼翼跟在程危泠身后。
  “大胆妖物!”
  犀利的罡风擦着脸颊划过,程危泠躲得很快,但侧脸还是被划下一道小小的血痕。抬头只见一件明黄色的法袍迎面扣来,程危泠飞快地一退,换上身后的拉维上前就是一棒挥出。
  球棒砸在法袍上,发出一阵金属交击的响声。
  拉维一把抓住柔软的法袍扔在一边,然后仗着块头高壮,将程危泠护在身后。
  “我没事。”程危泠拍了拍拉维的手臂,示意他冷静下来。
  一位与程危泠年岁相仿的少年站在两人前方,手持长剑。
  锦衣,七星剑……难道是……
  程危泠的视线落到少年身后的祭坛上,正看到烧了一半的香正在拦腰断裂,顿时脸色大变。
  少年似是与程危泠同时觉察到身后的异样,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反应,铜质的香炉便砰地一声从案上砸了下来,扬起的香灰散得空中到处都是。
  剧变就在一息之间,漫天的烟灰中,一团黑雾匍匐在桌下,缓慢地聚成一个人的形状。
  这下程危泠顾不得上刚刚差点被人捅上一剑的事,一手拽着拉维,一手将少年拉了过来,便朝门外奔去。
  拉维虽不明状况,也很快跟上了程危泠的动作,那少年倒是挣扎了一番,但抵不过程危泠的力气,硬生生地被拖着一路跑出了旧楼。
  狂奔的三人都没注意到,屋内逆光的玻璃门上,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楼外阳光明媚,和楼中的阴冷潮湿截然不同,宛若两个世界。
  少年反手扣上程危泠的手腕,摸索片刻,一脸惊诧,“有脉搏?你是活人?”
  “什么活人死人的,你说话放尊重一点!”拉维大步上前,一把将少年的手拽了下来。
  程危泠及时制止了剑拔弩张的两人,向少年问道,“你在那房子里面做什么?在凶宅里问灵?”
  “是。”少年也不扭扭捏捏,大方地承认了,“之前这里做了超度的法事,但是那间房的邻居却找来说他们在晚上老听见隔壁有人说话,偶尔深夜还能听见门开关的声音。我手下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所以今天干脆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闹。”
  “你问灵成功了对吗?”程危泠带着半肯定的语气向少年确认。
  少年一脸倨傲地回答:“对。要不是你们打扰,我早问个明明白白了。”
  “你就有把握那东西会老老实实回答你的问题?”
  “我在死者的遗物上落了符,她没办法伤到我。”
  回忆着跑出来前在房间里看到的最后一幕,那匍匐在地的黑影,根本不是女人的身影。程危泠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召出来的根本不是死在房中的女人?”
  第8章
  “死者不止一个?难道是凶手也死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哪来这么大怨气……”程危泠的说法不无道理,少年回想了一番刚刚的遭遇,疑惑道:“对了,你们是怎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凶案发生后路过这里,碰巧捡到一个镜子,之后就遇上了不少怪事。我们怀疑是死者的遗物,所以才来这里看看。”程危泠对于掺和进这种事并没有多大兴趣,现今遇上专门解决的人,只觉得术业有专攻,让懂行的人来总比自己瞎忙活来得好。
  “镜子是载魂之物,发生这样的事也不奇怪……”少年拧起眉,“你们今天带上那镜子了吗?”
  “没有。”程危泠摇了摇头,“毫无头绪的时候,冒然带上反而怕节外生枝。”
  “嘿,你们看,那是什么?”
  一旁的拉维突然出声打断了程危泠和少年的对话,程危泠跟随拉维的示意看向刚刚跑出的楼道,只见缕缕青烟从光线昏暗的甬道飘散而出,遇见树隙细碎的阳光便顷刻消散。
  正在三人犹豫着要不要再次踏入楼内时,一位看上去比少年稍微年长几岁的年轻男子从楼道中走出,面带笑意地看向他们。
  “师兄,你怎么来了!”少年捡到来人顿时眼前一亮。
  “我察觉到法器感应异常,于是便来了。还好不是什么大事,房子里的东西我暂时镇住了。”年轻男子伸手拍了拍少年的头,“这二位是——?”
  经过一番简单的谈话,程危泠大致了解到两人的来历。
  早年间国内动荡,昔日各自兴胜的道派日渐凋零,其中一脉流落海外,久而久之便在此处安定下来。那位少年名叫陈星,在他的师父外出游历这些年,和师兄陈辞一起处理一些零零散散的事务。
  程危泠将自己的遭遇大致复述了一番,陈辞听罢,也赞同程危泠的做法——在不明事情轻重之前,冒然将镜子带进凶宅,实在是太过冒险。
  双方经过商量,决定次日由程危泠先将镜子带出来,先行确认一下其中是否附有其他魂灵,再做后续打算。
  清晨未点灯,垂落的帷幕掩去朦胧的天光,仅有几分带着冰凉露水气息的山风从间隙中逃逸而入,沿着层叠的衣袍下摆攀附而上。
  自双眼彻底不能视物以来,伏钟便放任了自己落入这般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若不是偶尔变得尖锐的疼痛将他唤醒,他怕是很快又会陷入长久的沉眠中。
  厚重的帘幕被人撩起,氤氲的水汽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伏钟侧了侧脸,面向脚步声响起的方向。
  作为和伏钟为数不多仍有联系的人,沈年不定时便会前来拜访。碰面虽不频繁,但每一次见面伏钟江河日下的状况,到底让本无意插手的沈年也开始感到不能继续放着不管。
  “你这把自己搞的……眼睛怎么回事啊?”伸手在伏钟眼前晃了晃,发现对方是真的看不见,沈年难掩担忧地问。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