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因为她靠近了才听清,李英竹哪是在唱摇篮曲。
  李英竹是在着了魔般地说:“女儿,女儿,我的乖女儿。”
  李冷月崩溃了,她哭着,泪水流湿了她的双手。她问道:“李仪是你的女儿,那我是谁?!”
  李英竹睁着一双浑浊的眼,她认认真真地看了李冷月半天,嘟囔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的女儿在睡觉,你走开。”
  等保姆和李冷月的丈夫回到家,李冷月的情绪才稳定下来,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李英竹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
  李冷月不知道李英竹抱着李仪叫女儿,是想要弥补对她的母爱,还是带孩子这件事成了李英竹的下意识行为。
  李冷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教李英竹念她的名字。
  “我叫李冷月,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字。你知道你为什么给我取名字吗?”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妈妈,我是你的女儿。记住了吗?”
  “......你是我的女儿。”
  “我叫什么?”
  “李......冷月?”
  “对,李冷月是你的谁?”
  “我不认识你。”
  李冷月每天都在以泪洗面。
  李英竹会问保姆,你妈妈是谁?你女儿是谁?你丈夫是谁?
  等保姆反问李英竹,李英竹会说,我妈和我丈夫早死了,我女儿还活着。
  说着,指了指婴儿床里的李仪。
  日子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年,李冷月不厌其烦地让李英竹记住她是她的女儿,李英竹竟然真的记住了。
  但是,李仪上幼儿园的第一天,李英竹午睡的时间没找到李仪,急得在房间里转。
  听保姆说,李英竹当时在哭,她说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呢?
  后来,李英竹趁保姆不注意,跑了出去。
  她想去找她的女儿,但是找的却是李仪,等她的女儿下班回了家,早就找不到她了。
  李仪在信的最后写。
  【外婆在我上幼儿园那年就走失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她的消息。我的妈妈很自责,很痛苦,在我长大后,她也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
  【她不愿意在家里待着,总想往外跑,我问她外面有谁啊?】
  【她说,我想去找我的妈妈。】
  【我问,你去找你妈妈,那我的妈妈怎么办?】
  【她说,你......是谁?】
  【后来,她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往养老院跑,抓着和我外婆长得像的老人就喊妈。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辞了工作,在养老院里当护工,每天看我的妈妈,找她的妈妈。】
  这个故事不长,童游说完,清道夫的休息时间正好结束。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终于理解了索径为什么会说可怜。
  沃自心的心里很难受,胸口沉甸甸的,五味杂陈。他本觉得这个故事用可怜来形容有些单薄。
  但现在想想,也只有这个词,才最贴切。
  八个人穿戴整齐,整理好心情,朝着这片住宅区走去。
  小区保安亭的玻璃上都是积灰,门口的道闸杆断裂开来,另一半不知道去了哪儿。童游跟着众人走近小区里,旁边的超市和物业管理中心早已人去楼空。
  “在这个小区的北边,还有一个出口。现在我们四个人一组,分成两组,每组以不同的方向前进,最后在北门碰头。”
  沃自心指了指身上佩戴的污染值检测器:“所有人把这个拿出来,一旦亮起红光,就把消息告诉给其他队伍。我们的任务虽然是检查污染物的变异情况。这是例行检查,其他人遇到污染物千万不能擅自行动。”
  众人点点头。
  分组是以抽签的形式,最后沃自心、童游、索径和小张一组,剩下四个人一组。
  另外一组的四个人全是新人,沃自心有些不放心。但是他更不放心让童游和索径离开他的视野范围内。
  沃自心只能多叮嘱了那四个人几句,好在几个新人的训练成绩优异而且都性格沉稳,听他们再三保证不会鲁莽行事之后,沃自心才稍稍放下心来。
  两个小组,分头行动。沃自心他们这组,往东北方向前进。
  这不是童游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了,他抬起头望着林立的高楼,已经知道了这里是怎样像一个机器那样运作的。
  人们想要住在楼里,需要花大价钱买下想住的楼层,如果不是全款,往后的人生都要还贷款。买之前需要考虑交通隔音公摊等各种问题,买下之后还要装修,从找装修队到选材买家具都要耗费不少心血。
  或者找别人租下来。租房还分短租和长租,需要找中介,而且每个人会碰到的房东也不一样。
  不管是买房还是租房,只要住到里面,小区里的物业和保安都会服务这里的住户。越是高档的小区,物业和保安就会越严格。
  这些,都需要钱来换。
  童游第一次对金钱的面额有概念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
  原来想要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要花那么多的钱,有的人一辈子也买不了一所房子,有的人买下房子要挖空自己的积蓄。
  他那时候才知道生活在外面的同胞,大多数人每天都要为了一个落脚的地方疲于奔命。
  因为这一点,童游此时再看这些高楼,已经有了和第一次去诸明知家时不同的感受。
  就在他面前的这栋楼,大概十楼的位置,还贴着褪了色的喜字。
  这是一个婚房。
  新婚夫妇的小家。
  他们不知用了多少张大额钞票买了这里的房子,夫妇不知在那场污染爆发中去了哪里,但是他们却再也不能入住属于他们的婚房。
  明明房子就在这里,他们付出的精力和钱财却早被轻飘飘地吹走了,掠过他们的指尖,吹向了四面八方,就是不会继续留在他们褶皱的手里。
  鹅卵石铺成的甬路弯弯曲曲一路延伸,周围的花圃多年无人打理,枝杈横长出来,沃自心和小张分别走在两侧,用脚踩下挡路的枝杈。
  很快,他们的两边出现了停车棚,不管是轿车还是电动车自行车,都如废铁一般无人问津。
  6号楼、8号楼、14号楼......
  一栋栋楼被留在了身后,就在童游等人走到能看到北门的地方,污染值检测器终于闪起了红光。
  众人望向眼前的16号楼,二十多层的高楼,在某个窗口里有污染物蛰伏其中,看着他们如蚂蚁般从它脚下经过。
  “二组,二组,收到请回答。”沃自心对着通讯器道。
  通讯器很快就传来回复:“二组收到。”
  “我们在16号楼发现了污染物,”沃自心抬起头,夏季的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说完下半句,“你们不用过来了,继续检查,有情况及时报告给我,没有情况就在北门等我们。”
  “顺利的话,你们会比我们早到北门,不要擅自行动。”
  得到四个人的应答,沃自心收回通讯器,在进入16号楼之前,沃自心问道:“童童累吗?”
  童游摇了摇头。每次和清道夫出任务,不管带队的人是诸明知还是沃自心,他都会收到比别人多好几倍的关照。
  他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不希望搞特殊,也不想被人瞧不起,随着跟着出任务的次数多了,他发现不仅是这俩人,凡是他遇到的清道夫,都和这俩人一样,怕他饿着累着。
  渐渐地,童游也就习惯了。
  沃自心带头,小张殿后,四个人走进了16号楼。
  一楼楼道一片漆黑,没有了电力的维持,声控灯和电梯都不再运作。污染物所在的层数不明,他们只能一层一层走楼梯。
  他们踩过塑料袋和纸片,脚步的回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打着转儿,童游在掉落在地的福字前停下,他想起来朋朋对他说,外面的人在过年的时候都会贴福字。
  朋朋出现的那年,朋朋数着日子算出来了新年的日期,张罗着几个人拿笔在纸上写下了大大的福字,贴在了朱姐的据点,也贴在了童游的洞口。
  童游迈了一大步,从福字上跨了过去。
  小张去排查一楼的危险,沃自心打开了一楼的电表箱。甫一打开,铺天盖地的灰尘洒了他们一脸。
  “电线已经老化了。”
  沃自心看了半天,不知道在看什么。童游看不明白,跟在小张屁股后面检查着一楼的楼道。
  小张找了个趁手的工具,走到了一楼的电梯门前,他犹豫道:“副队,电梯门开吗?”
  正在检查电表箱的沃自心头也不回地说:“开。”
  “千万不要有污染物......”小张不断念叨着,他不怕遇到污染物,他更怕的是他刚一打开电梯门,藏在里面的污染物贴他脸。
  小张拿着手里的工具,咽了口唾沫:“......诸队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能闻到。”
  听到小张提起诸明知,童游想起来的确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了。童游走到小张身边,打算帮他有一起开电梯门,顺口问道:“这次怎么不是诸队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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