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徐媛之《杨柳枝·竹枝 》“烟啼雾扫玉珊珊,寂寞苍梧云影寒。清泪未随香骨尽,至今馀恨着琅玕。”“烟啼雾扫玉珊珊”,雾霭氤氲玉影摇曳,若仙子凌波,营造迷离冷寂之境,如梦如幻令人沉醉不知归路。“寂寞苍梧云影寒”,用苍梧之典云影寒森,既状苍梧之幽寒亦寄诗中之人哀怨孤寂,如寒鸦栖枝孤苦伶仃。“清泪未随香骨尽,至今馀恨着琅玕”,想象奇崛,清泪香骨余恨琅玕,虚实相生情寓于物,深沉绵邈,如幽恨之丝绵延不绝。春日与徐媛姐闲步桃林,桃花灼灼落英缤纷,徐媛姐见桃花纷落念及此词,感时伤怀泫然欲泣,宜修为折桃枝以赠,徐媛姐接之,眸中泪光闪烁如星子坠于幽潭。
  商景兰《生查子·春日晚妆》“无意整云钿,镜里双鸾去。百舌最无知,惯作深闺语。梁燕恰双飞,春色归何处。妆罢拂罗裳,一阵梨花雨。”词之上片“无意整云钿,镜里双鸾去”,此句初看为常见闺怨之态,然细品却有深意。世间诸多男子常作闺音,以己之臆想揣度女子情思强为女子塑形,似这般借女子口吻叹镜中鸾影单只,仿若女子天生便只为双宿双栖而悲戚,实则女子之心浩渺如沧海岂拘于这小小镜中鸾影?“百舌最无知,惯作深闺语”,更是对那些无端编排女子心境之人讽喻,百舌鸟无知乱啼恰似男子假托闺情,胡言乱语徒增纷扰。下片“梁燕恰双飞,春色归何处”,梁燕双飞自是自然之态,女子见之,不过是天地间一观者并非定要因之而伤怀自身,女子本可于天地间自在舒展,或赏春景或感物华,不为外物所拘,“妆罢拂罗裳,一阵梨花雨”,结句之梨花雨,非是为伤春悲己而落,乃是女子在这世间虽历经风雨却仍能保持内心澄澈安宁,不为男作闺音的虚情假意所动坚守自身天然之性,如梨花于风雨中虽飘零不失其本。景兰姐于闺中对镜梳妆谈及此词,可深感其对女子本真维护对曲解女子之人驳判,相视而笑敬意自生。宜修姐于文集编校慎之又慎,每篇皆反复讽咏精研覃思勘校讹误,期文辞精准意旨明晰,如明镜高悬纤毫毕现。
  小鸾小姐年方十七,性纯善而慧独绝,姮娥谪世才情堪傲,自幼浸淫诗书精研翰墨,每有篇章见者无不称奇叹赏,与昆山张生立平佳期伊迩,讵料于合卺之期前五日忽染微恙,竟至香魂飘散玉碎花残,此变仿若霹雳惊空碎叶家之心于俄顷,我于榻侧侍奉见小姐容光渐黯,虽殚精竭力延医用药,终难挽颓势,唯能悲啼泣血痛断肝肠。
  小姐之殇,大姐纨纨悲恸难遏哭妹哀极,往昔姐妹常于庭前花下联吟对月雅韵传情,今则幽明两隔怎不令人椎心泣血。未逾两月长姐亦随小姐而去,似心魂相系不忍独留尘世。彼时叶府上下,悲声彻天愁云惨雾,二姐小纨虽强支弱体然目中悲戚幽邃无垠,遂作《鸳鸯梦》杂剧以寄悼亡之思,其文辞凄婉,如寒夜哀笳,观者皆为动容,我于幕后闻之亦泣下沾襟不能自已。
  女儿之亡于宜修姐而言若利刃割心,生命之柱倾颓心湖之舟楫倾没,嗣后三年,主母溺于思女之痛,往昔文论之乐悉成旧事,宜修姐常于闺中幽坐,展阅昔日女儿文稿诗笺泪如碎珠。其诗心亦因之愈加深沉,所作诗词皆泪洒笺牍血渍斑斑,仿若泣血之鹃,啼于幽林声动天地,闻者无不酸鼻见者皆为堕泪。
  三年蹉愁,姐终弃世,府中多女泣于幽室僮隶号于中庭贾竖哀于市井,村媪野叟恸于郊原,殆至舂杵辍响巷陌绝歌。流光迢息叶家之事渐为轶闻,然我于梦寐每返叶家故庭,见众女或于庭除玩赏花卉月琴或与宜修姐于轩牖论议诗词,小鸾于几案属文,斯时熙和若阳春煦照,及寤而瞻顾,唯见颓垣败甓荒草离离,岂能不悲?我执《伊人思》若睹众之形容笑貌,遂觉己身化紫翎啼鹃,泣于天际……
  吕碧城:
  “致璿卿
  璿卿,此际残阳入牖,余晖洒于几案,昏黄幽微恰如我心,幽思绵邈,念及往昔潸然泪泫。
  曩昔髫龀之年,生于钟鼎之家饫闻诗礼,然家运式微慈父见背,亲族阋墙遂陷困厄。幽囚于深闺几近梏亡,幸有萱堂与诸姊妹在侧,共读沈宜修之翰墨,于幽暗中觅得熹微若枯木逢春女权萌蘖潜滋暗长,虽处困阨而志意弥坚,常懑于巾帼蹇舛,渴慕自由之境平等之天。洎乎弱冠初临津沽,似雏莺出谷,心怀惴惴然志比鲲鹏。
  入报一道展布襟抱,奋笔倡女权矢志解女缚,彼时与我并肩者,尚有唐群英,其才情横溢性格豪爽,每论及女权之事言辞犀利切中时弊,还有何香凝,她虽温默沉静却心怀大义,绘画之中亦能透露出对女性命运之深切关怀。我等欲为坤灵求一立身之阶,兴庠序以毓秀启民智以祛愚,每议女子之位皆意气激昂,意谓明烛在前祗待我侪奋袂。
  叵耐运途舛错风雨如晦,戊戌之变康梁遁迹,义者喋血京邑腥膻,我亦罹祸避走沪渎,虽萍踪靡定而志不少衰。于沪滨续扬女权之帜与君遥相应和,君于越地组光复之师图举大义,我闻君之壮猷敬且忧惧,敬君之果敢无畏忧君之蹈险履危,常以尺素通情,互勉以大义期共襄厥功,然,不久唐群英因参与革命活动遭受迫害,被迫流亡别乡自此音信渐疏,何香凝亦因局势所迫南下投身革命浪潮,与我分别。
  风云谲变凶耗遽传,君于轩亭就义。
  君之捐躯,若魁星隳落坤维倾颓,我失一挚情女权之途折一梁柱,彼时摧心剖肝泪风尽萎,君之瑾血沃于后土,而我之抗争始觉前路迢遥暝色沉沉,每思君之风范壮志未酬,我心若遭重杵几近崩摧。
  继而远涉重洋遍历欧美诸邦,观异域女权之盛象愈感我国巾帼之艰虞。虽处繁华之域而心系桑梓姊妹。于各国之黉宫议院闾巷,探女权隆兴之奥赜欲引为我国之资,与殊方女子交游,论女权之进境切磋琢磨。
  然,羁旅孤孑远违乡井,虽有所悟而幽独弥甚。常于夤夜对月怀乡,念及与君及诸姊妹于邦内之奋争泫然流泪,欲以所学兴女权之业,创女学育英髦,冀以庠序启女子之睿智以学识赋巾帼之伟力,然,旧俗顽梗势力梗阻,若坚城深堑难以逾越,我之壮志渐为销磨,昔日之满怀憧憬似遭风雨之蚀唯余残痕。曾与我一同谋划女学之事的缪氏姐妹也因家庭压力与社会舆论的逼迫无奈退出,虽仍勉力撑拄,而心力殚竭日就衰颓。
  近来沉疴缠身神思惛惚,往昔之事纷纭沓来,常念幼年时,慈母携我姊妹共读沈宜修之文,温情之景宛在目前。
  昨日还梦见沈宜修,她忧了,我瞧见,我实难明了她的忧愁所为何事,她但黛眉轻蹙复舒展强作欢颜,我询她心有何念?她言无所思,无心无念缘何而忧?她兀自摇头佯装欣然,身躯仿若能抵住身后诸般的哀伤与孤苦,我欲往幽林,她语于我其间雾霭沉沉,举目四望探不清深幽,溪畔上竹影摇摇,沫逝的儿骨静卧于角落默观尘世变迁,我问究竟欲语?她答无所语,许是,是怯了故而择掩,我如此道。她幽幽地望着我继而轻叹,我难忘那缕眼神,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与落寞,还有轻叹中的无奈,待我极目探寻时,同样是无垠幽邃,再深的幽林也穿不透,顷刻间,我悟透了她的轻叹。
  欲挽住隐没在雾中的那缕眼神,然终寻不得,回首萧萧竹影尸畔,我幡然省悟她的孤愁。想来许是我之将逝心中眷恋往昔之故,我一生从意气扬扬至如今力尽精疲,其间艰辛岂堪为外人道,诸姊妹或逝或唯我独存,然虽无力而心未改,祗恐壮志难酬故人难止……
  璿卿,若幽壤有知当晓我之孤苦与怅惘,我们虽未竟全功然亦留痕于世间,愿后世女子终得平等自由之身,如此,则可死甘瞑目矣。
  圣因绝笔”
  第70章 胡愔
  “死人太多了五狱怕是来不及收,我得将她留一留,此番过后道长若是觉得见素子该走那见素子也可讲这观中没有人留之地了,若是没了这万民信火,见素子不信观中神像还可高坐堂上!若是没了它们又怎会人人吊活人人前挣?”
  “妳不怕死人疫病不惧人变算计,却唯独怕年华老去护不住人,可如今我也苍老了我连妳的坟都护不住,我有没有跟妳说过我其实是我姊姊捡来的?就如妳捡到我那般。”
  开成五年我睁开眼时,与天齐争的传说已经过去只余下一地尚不可与人斗的灰烬。
  我没见过我娘耶,听姊姊讲他们是极喜欢我的,由不得我信不信,再渺小的蝼蚁也希望自己是带着爱来到世上的更何况是两个人。与姊姊相怜不过五年世上便已经没有了与我有关之人,我不难过只是叩门时有些脱力,门还没有叩开便倒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投进眼中的是一缕日光投进耳中的是“说是家令家的小姐,可我瞧着那手可比我的糙呢…”道观佛寺从前吞的是相怜之情后来是腐烂人心从前吐的是人为慈悲如今是踏人喘息,我正想着以后该背活还是好死时却听得一声厉喝:“是草药采好了还是佛经抄好了?一个个怎么还有空做起鹌鹑来了?”观里人似乎很怕她院中一下安静了不少,她推门携光进来道:“别装了,我知道妳醒了,妳姊姊生前给观中供了不少钱这院子也是她留给妳的,只要妳肯安稳度日观中不会有人为难妳至于以后是走是留凭妳心意,先把药喝了往后好好活下去。”她说这话时连眼都没抬喂药时却分外小心,她正欲离去我赶忙开口说:“劳请女冠告知我水源何处,我有猴姜可赠。”观中清贫她又一身草药香不管是换钱还是入药做试她都没有拒绝的道理,可她只留下一句:“西厅后两里有一处山泉妳可在那里浆洗衣裳,可别怪我没提醒妳,猴姜首饰总有用完的一天人心之度才是最要紧的。”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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