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虎亦是顽强,片刻之后又挣扎着起身再次扑来,姐姐此时已有些气喘,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却依旧咬紧牙关,见虎扑来,她将长刀往地上一插,双手顺势抓住虎爪借力往后一甩,那虎便被她甩出去数丈之远,重重地撞在场边围栏之上,姐姐未等虎缓过神来,又急速奔上前去,拔出长刀对着虎的脖颈奋力砍去,一刀用尽了她全身之力,虎颈血溅当场终是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诸如此类,每一场比试下来姐姐虽皆为胜者然,我却丝毫开心不得,瞧着姐姐身上累累伤痕,一道串一道旧伤穿新伤,我只觉眼眶酸涩,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我去购伤药,欲为姐姐涂抹盼能早日康复,可姐姐却执意不肯,她目光决绝透着一股狠劲儿,对我说:“宝儿,莫要费这心思了,我要赌!赌是我先伤重而亡,还是林艺长先毒发身亡!”我闻此语心中大骇,想要再劝却见姐姐神色坚定,知她心意已决便只得作罢。姐姐似是瞧出我心中郁郁便问:“宝儿,咱们去过了那么多地方,妳最喜欢哪里呀?”我抬眸轻声回道:“宝儿最喜欢天津…”姐姐闻言,笑着对我说:“好!那我们以后就在天津置个房子,再买下一间铺子我锻刀妳制饰!”我听此言不由哭出了声,姐姐见状赶忙将我拥入怀中轻轻拍着我背,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糖糕,递给我柔声道:“宝儿莫要伤心,吃了这白糖糕就不许伤心了哦…”我接过白糖糕放入口中,甜腻之味于舌尖绽开,心中却更添苦涩。
  第四年林艺长毒发身亡,我拿起利刃将他的肉一块块割下尽数拿去喂了平日精心驯过的兽们,待兽们将肉吃得干净,我便它们尽数放归山林,看着它们奔窜而去的身影,我轻轻一叹心想真好。
  而后姐姐依言带着出回到了天津,她先置了屋子又开起了自家的锻刀铺子,铺子中炉火熊熊锤声叮当倒也有几分热闹之象,姐姐又为我找了一位做首饰的师傅,那师傅手艺精湛眉眼间透着一股和善劲儿,初时我于做首饰之事一窍不通,笨手笨脚惹得师傅连连摇头,可我性子倔强不肯放弃,每日里便守在师傅身旁看着她如何摆弄金银丝线如何雕琢美玉宝石。
  自那日后我学做首饰便愈发用心起来,日夜琢磨反复练习,终于我做成了第一件首饰,是一支兰花刻簪,我挑选了上好的黄玉细细雕琢兰花之形,花瓣舒展透着盈盈暗香,花蕊处更是栩栩如生,我将簪子捧在手心跑去给姐姐看,姐姐彼时正在锻刀铺子中算账,见我来了便搁下了手中账本,我将簪子递到姐姐跟前轻声道:“姐姐,这是我做的第一个首饰,给那小妹的…”姐姐接过簪子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却又很快隐去,她轻轻抚摸着簪子赞道:“宝儿做得真好,小白若是知晓定也会欢喜得很。”而后的一个夜晚,姐姐带着我来到了河边,她捧着那支兰花刻簪神色庄重,我知晓,姐姐这是要为那位小妹放往生灯了。夜色沉沉河水悠淌泛着些许微光,姐姐手捧着往生灯,口中轻轻念叨着些什么,想来是在与小妹诉说着这些年的种种吧,随后她轻轻将灯与簪放入河中,那簪乘着灯随着水流缓缓飘去,越飘越远,直至化作一点微光消失在视线之中,我暗暗祈愿,愿小妹能顺着灯光寻得往生的路从此无忧无惧,愿姐姐与她还有再见的机会。
  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朝廷却懦弱无能纵容洋人肆意打将进来。
  我十岁生辰的前一日洋人打了进来,战火纷飞硝烟弥漫,所到之处哀泣遍野,我与师傅身处其间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在枪雪弹气之中,师傅为护我周全拼尽全力,然人力终有穷尽,师傅终究还是倒下了,我眼睁睁看着师傅倒在血泊之中,那血殷红刺目似要将我的眼眸灼伤烫瞎,彼时我亦多处负伤,浑身力气被战火抽离殆尽,然心中只有一念便是要爬到师傅身旁,每每爬动一寸皆用尽了全身气力待我爬到师傅的尸体之上她气息已然奄奄,我抬眼望向四周,处处皆是裂壁残瓦尸横遍野,我的泪在眼眶中打转却终究未曾落下,姐姐,我知此时落泪最是无用,却只盼能在此时刻再见妳一面。
  此时姐姐赶了回来,我瞧见姐姐匆忙而又慌乱的身影心下竟生出一丝慰藉,姐姐啊,妳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可此次,却也是我与妳的最后相见了。
  我聚起最后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望向姐姐缓缓开口道:“姐姐…宝儿想让妳撑船送一送宝儿…这样…宝儿就能让小妹的往生灯飘的更远了…”姐姐放完那盏往生灯后眼中满是希望,我希望我死后她亦是如此,我想要再多看姐姐一眼想要将姐姐的面容深深印下,可力气还是一点一点消逝,眼前姐姐的面容也渐渐模糊…
  青明凰:
  我叫青明凰,家母早亡自幼随父长大,父亲乃一私塾先生,一生以授业解惑为业,为人刚正不阿常以忠义礼智信教诲于我,彼时朝廷于大局之上连连让步,朝纲不振恶佞当道民不聊生,父见此情形痛心疾首,每于授课之余常发忧国忧民之慨叹,言辞间对当道昏聩多有指责,孰料祸从口出,竟因言获罪。那一日,官兵突至家中,不由分说便将父亲拿了去,我于家中惊恐万分,四处奔走求告然皆无果,未几便传来父亲被毒杀噩耗,只觉天昏地暗,稍稍回过神来便决意要将父亲好生安葬,使其入土为安。
  我遂寻来铲子,于荒郊野外寻得一处僻静之地欲掘土为坟,怎奈那土地坚硬,掘之甚难,未几便已气喘吁吁,而所掘之坑尚浅。正于此时一女子行至身旁,观其模样,身着粗布衣衫却身姿矫健自有一股不凡之气,她见我费力掘坑之状,二话不说便将铲子自手中拿过道:“妹子,且看我来。”言罢便动作麻利地掘起土来,不多时那坑便已掘得颇深规整,我于一旁心中感激却又不知如何言表,待坑掘好后她又细细教我道:“如今这世道,洋人鬼子到处乱窜,可不能让他们轻易察觉此处有新坟,需用旧土填得紧实些,莫要留得太过明显痕迹。”我一一谨记于心,与她一同将父亲妥善掩埋。
  埋毕,我望着那新坟心中悲戚,又想着当留些记号便欲在坟上刻字,她见我此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问道:“妳识字啊?”我点头称是,她面露惊喜之色掏出一块石头上面似有模糊字迹,张口问道:“妹子,这两字是何意?”我细细为她解释道:“这‘宝’字呐,有珍贵宝贵之意,常用来形容贵重之物或是珍视之人,而这‘黑’字本义乃是指黑色,可引申为昏暗隐秘等意。”她听我言罢面露恍惚之色连声道谢,继而,她似是想起何事又问道:“妹子,我想去侯家后,就是不知路途何往,妹子可晓得?”我闻言,心中一动回道:“实不相瞒,我亦正要前往那处投奔姑妈,只是一路之上心中惶惶不知会遇何事…”她闻言道:“如此甚好,那咱俩不?结伴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见她言语爽朗行事利落,心中亦觉有此同伴,路上或可安心不少遂点头应允。
  一路上她话语颇多,真真是个爽朗性子。
  她同我说起诸多趣事,言语间满是对世间万物的了解与热忱,她谈及哪里的老虎脾气最好,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虎儿的模样与习性,仿佛她曾与那些山林之王有过亲密接触一般,又说起哪里的钢最为适合炼剑,谈及那钢的质地成色以及在炉火中淬炼时的种种奇妙变化,我虽对炼剑之术知晓不多却也听得入神为其渊博所折服。
  我则与她聊起了寇白门迟昭平的侠义之气,说起寇白门敢爱敢恨坚守自我的豪情,谈及迟昭平揭竿而起为民谋祉的英勇无畏,她听得极为专注,眼中不时闪烁着光芒,时而点头称赞时而面露沉思之色,我知她亦是心怀侠义之人,故而对这般英雌事迹有着别样的感触。
  行行重行行,不觉间便到了侯家后,我心下不禁思忖不知她此后有何打算,遂开口问之她变得严肃庄重起来,她目光坚定语气决然地说:“我要去找义和团,要去打洋鬼子!”我闻言不禁大惊,洋鬼子肆虐已久,烧杀抢掠深受其害,然要与他们对抗又岂是易事,洋人的枪炮厉害非常,多少仁人志士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可我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她眼中燃烧着的熊熊怒火,心中的担忧竟瞬间化作了钦佩与赞叹。
  分别之际,她自怀中取出一个兰花簪子递给了我,她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轻声说道:“我有两个小妹妹,她们要是还在,也该同妳一般大了…”
  推开门去方知姑妈一家早已离去,独留我一人彷徨失措,所幸尚有少许余钱,遂以此支起了一小小书信摊子聊以为生,然世道艰难,洋人之祸愈演愈烈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虽于这小小摊子勉强过活却也日日忧心,眼见着这世间诸多惨状满心愤懑,如此过了两月有余,至第三月时竟遇一洋人意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慌乱之中我抄起案板上的菜刀,不知哪来的勇力,手起刀落,那洋人便横尸当场,待得清醒过来,我深知此事断难善了此地已不可久留,如此下去我性命堪忧不说,更无法再做些什么,闻听黑儿姐在南运河船上作工,我便收拾行囊一路风尘仆仆终至南运河畔,见得一艘大船停靠岸边,心下知晓想必她便在此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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