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胜仗之时,众人欢呼士气高昂旌旗飘扬,凯旋之师威风凛凛,败仗之景伤者遍地,哀号之声不绝于耳,玉娘每每见此皆黯然神伤。于此六年间,玉娘诗作渐多。首作《从军行》,为我等首随军队赶北荒之作“二十遴骁勇,从军事北荒。”此乃在我等三人于二十岁这年英勇无畏,投身于荒远北疆之述,“流星飞玉弹,宝剑落秋霜。”言其战斗激烈,那兵器之光如流星如秋霜。“书角吹杨柳,金山险马当。”边塞之音与险峻山川相应。“长驱空朔漠,驰捷报明王。”此乃达于捷报期盼,愿可能凯旋将喜讯报于君王社稷。《幽州胡马客》一篇更是尽显豪迈,“幽州胡马客,莲剑寒锋清。”描胡马客英姿宝剑寒芒,“笑看华海静,怒振河山倾。”写此女喜怒之间皆有豪情,“金鞍试风雪,千里一宵征。”不畏艰难千里奔袭真乃可敬对手,“韔底揪羽箭,弯弓新月明。”弯弓射箭之态如在眼前,“仰天坠雕鹄,回首贯长鲸。”箭术高超,“慷慨激忠烈,许国一身轻。”赞此女忠义,为她之家国不惜己身。“愿系匈奴颈,狼烟夜不惊。”表她平乱之愿。《塞下曲》中,“寒入关榆霜满天,铁衣马上枕戈眠。”绘边塞之寒将士辛劳,“愁生画角乡心破,月度深闺旧梦牵。”既有思乡之愁又有对亲人之,“愁绝惊闻边骑报,匈奴已牧陇西还。”闻敌之动心中之忧。每成一诗,军中将士皆反复吟咏。诗中之情或豪迈或感伤,皆为边塞生活写照。
彼时,应是朝廷宣告投降之前一月,边塞之景萧索依旧然人心惶惶已露败象。
军中遣人来请我等三人,我等心中虽有疑惑然仍随其而去,至军中,见那为首将军满面风霜,目光之中既有坚毅亦有无奈,将军见我等至起身相迎,其举动间尽显敬重。将军遂言此些年来,我等于边塞所送粮草皆有记录,今敌军将至临安城危在旦夕恐无力回天,将那粮草之资皆兑换成银票欲归还于我等。我等闻言皆惊愕不已,玉娘上前正色道:“将军,此粮草乃吾等为家国所献非为求报,今国难当头将军何以有此念?”将军长叹一声道:“知三位女娘大义,然敌军势大,此番围攻临安城恐难抵挡,望三位速速离去,保我宋人风骨!”
及归松阳,路上战火遽然而起,那一日,天昏地暗硝烟弥漫,宋军列阵于前,然敌军势如破竹,其铁骑奔腾如那汹涌洪流不可阻挡。宋军士卒虽奋力抵抗,然实力悬殊几无还手之力,喊杀之声震天动地,有一梁氏后人女将被敌兵围困犹自苦战,身上伤口鲜血汩汩流出,然其目光坚毅毫无退缩之意,但终因寡不敌众惨死于敌兵刀下。旗帜倒下营帐被焚,百姓们惊恐万状四处奔逃,有那老弱病残行动迟缓被乱军践踏,惨状令人不忍卒睹,我们有心救助然力有不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争撕毁人心骨血。
归返松阳后玉娘深居简出,我们都只是在等,等一个可以让曾见之人安息的奇迹。
可等来的却是朝廷已降的消息,良久,玉娘缓缓抬手将那随身之玉佩猛地扯下,又颤抖着手翻找出年幼时所写之策论,玉娘凝望着那策论口中喃喃道:“梦碎了…梦碎了…”其声之悲如那孤雁哀鸣令人心碎,言罢,玉娘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出,那鲜红之血洒于策论之上如残竹凋零。
我与紫娥在赶往玉娘下葬的途中,遇四名蒙元军士,其态张狂目中无人欲杀宋民,我与紫娥相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决绝之光。遂提刃而上与军士相搏,刀刃挥舞寒芒点点,一番激战终杀四名军士,然我等亦身负重伤血迹斑斑。
我等拖着那军士尸首朝着玉娘坟茔前行,岂料那蒙元军士竟有同党悄然来袭,我等猝不及防,虽奋力抵抗然终究不敌,利刃刺入身上疼痛难忍,但我凭借着那残存意志,几乎是爬着,一步一步向着玉娘之坟靠近。
终至坟前见一人影伫立,我用尽最后之力出声问道:“妳是玉娘何人?”那人轻声答道:“一个欲为她知己却来不及的人…”紫娥于恍惚之中认出此人乃玉娘诗友心娘,紫娥气息奄奄挣扎着求心娘将我等三人葬于一处,言罢,紫娥阖然长逝。
我悲痛欲绝,爬至玉娘棺前从怀中取出那块玉缓缓放下,此玉乃玉娘珍爱亦承载着我等过往,我躺于地,望着那阴沉之天心中自问:我又是谁?一个爱玉娘却来不及的人?那么玉娘,妳又是谁?一个爱宋却来不及的人?来不及也罢,我心中之爱将随着生命终结而永埋地下永伴于妳。
第42章 赵夫人
思针:
我,一针也。
昔与李珍同入赵氏之门,自此共历岁岁年年,见证诸多故事亦成就一段温情。
初至赵家我与李珍皆心有惴惴,赵家虽非豪富巨室然亦具别样气象,李珍,聪慧灵秀之女子,善绣之名遐迩皆知,我随她手,游弋于锦帛之上,记情于自然人像。
李珍每绣山川走势,必先潜心观画谱,详察峰峦起伏川流蜿蜒,其目如鹰洞察纤毫,而后运针若飞。我则如神来之笔于锦帛之上绘出崇山峻岭巍峨壮美之景,或奇峰耸峙直入云霄,或山峦绵亘起伏不绝,云雾缭绕其间仿若仙宫之境。李珍针法细腻绝伦,时而紧密如骤雨尽显山石之坚,时而疏朗若晨星凸显云雾之缈,山川之雌伟秀丽于其绣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又善绣人物像形,观人之容貌神态铭记于心而后以我绣之,或英武之女眉宇间尽展豪迈之气,或心发之女眼眸中饱含温情之韵,衣袂飘拂发丝灵动,恰似真人跃然于锦帛之上,其绣艺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李珍性喜读书,然赵家资财有限难遂其购书之愿,故思得一策,以绣之山川人物图易钱财以购书籍自悦,于是,精心绣制数幅佳作携之入市,市人见其绣品皆惊叹其技艺之高超,或赞山川之壮美或赏人物之神韵,遂纷纷出资购之。
既得钱财喜不自胜乃如获至宝之态,旋即心向书栈,步履匆匆似有急务,归至家中,李珍沉浸于书卷之上,我见其沉醉之态亦感欣然。
次年李珍诞一女取名赵深小字丝青,女初临世似明珠耀夜,李珍视若珍宝爱之浓切,事事亲为件件情贴。李珍常携女至于庭园,百花竞绽蝶舞灵跹,李珍指花而言曰:“此花娇艳,可为画中之景也。”复示蝶曰:“此蝶灵动,亦可入画焉。”赵深目随母指,眸中熠熠满含好奇,李珍取绣针一枚细线一缕,于帕上绣出花之妍丽蝶之轻盈,针法细腻刻画寄忆,赵深凝视绣帕伸手欲触之,李珍止之笑曰:“此乃绣针不可轻触,然深儿若好之,母可教妳丹青之术。”自此丹青之路启焉,李珍先以笔绘物示女以形,如绘一果圆润色秀,赵深凝目而视心有所悟,李珍执女手一笔一划教其绘果之形,赵深聪慧一学即会,未几便能独立绘出,虽笔法稚嫩然已有灵韵。
又教以色,五矿颜料置于案如万饰璀璨。赵深以指蘸色涂抹纸上,初时色乱无章,经母指点,渐悟配色之妙,青配墨端静安宁,黄佐褐姝媚妍仪,色之和乐见者皆称甚妙。赵深于丹青天赋非凡,每观一物即能记其形色,绘于纸上栩栩如生,一日见飞鸟掠过,急取纸笔绘之,鸟之羽翼纤细有力,目之神韵灵动满神,李珍惊叹曰:“丝青之才,胜我多矣。”赵深痴迷丹青每日习之不倦,坐于窗前,绘窗外之景,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立于庭中描花草之姿,摇曳生姿风情万种,笔耕不辍艺日益进。
李珍见女如此,满心欢喜遂授丹青之策。
天清云淡风微气和,李珍引女入静室,室雅而简,一案一椅一榻一炉,案上陈纸墨笔砚皆精择之物,李珍坐于案前,女立其侧恭肃待之。李珍曰:“丝青,今欲授妳丹青之奥,此道深邃广袤,非旦夕可就。妳当勤勉向学,悟其精要。”女应诺。李珍取一纸,展于案上曰:“丹青之始,构图为先。当观物之形察其神韵,而后落于纸。”言讫以笔勾勒,其势若游龙舞凤轻盈灵动,女目不转睛细察其动。我观李珍之笔如灵蛇游走精准生动,其勾之法轻重得宜缓急有度,或细若游丝或粗似枝干,线条婉转变化万千,女心有所感似悟其道。李珍曰:“此乃勾法,以笔勾物之轮廓,务必准确。勾时当知轻重,使线有变化。”女颔之应之。复取一墨笔曰:“勾毕,当皴之。皴者,现物之纹理质路也。”遂以笔皴擦纸面,或横或竖或斜或弯。有斧劈皴,如斧斫石壁刚猛峻峭,有披麻皴,似麻缕垂落柔和自然,女惊叹不已,曰:“母亲之笔,神妙如斯,女儿敬服。”
李珍又示以擦法,以干笔轻擦纸面使纹理更趋自然,我见其擦之巧妙,如微风拂过细腻无痕。李珍曰:“勾皴擦毕,有点法,点者,缀物之细节也。”以笔尖轻点纸面,如苔点叶点,栩栩如生。女凝视良久若有所思。女曰:“母亲之技,女儿难及。敢问女儿当如何习之?”李珍曰:“青儿可先绘简单之物,如花卉草木多观自然,再临摹古人之作,天润地养必有进益。”女乃取笔,依母所言试勾花卉轮廓,不馁不弃反复习练,李珍在旁,时而指点时而励言,待女勾毕李珍曰:“今可皴之,妳观此花,花瓣柔软,宜用披麻皴显其纹理。”女从之,虽不熟练却有几分模样。又曰:“擦之可使纹理自然。”女以干笔轻擦果如母言。又曰:“最后有点法,点花蕊叶尖等细节,可使花卉生动。”女小心点缀,花卉顿显神韵。李珍解曰:“此乃基本之法,然丹青之术变化无穷,再授儿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