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梅者欲破纸出展,枝丫错落疏密有致,或横斜逸出或昂扬向上,皆具灵动之韵,花绽枝头点点红梅,艳而不俗娇而不媚,花瓣轻舞花蕊细缕傲于冰雪之上,透露阵阵幽香,清幽淡雅沁人心脾,仿若能可透尘世喧嚣抵人心最静之处。
  竹者亦具独特之貌,竿竿翠竹挺拔修长,有凌云气势,节间分明,似蕴含君子高节坚贞不屈,竹叶繁茂,或舒展如剑或低垂似眉,翠色欲滴与红梅相映成趣。
  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似与梅语又似自吟,其声清婉如丝竹之乐令人心醉,卷上诗句与景无映字风却为景吟势。
  最后一次听到的年号叫顺治,我所在馆阁昔日文人墨客云集,诗词歌赋华曲频出,而今门可罗雀噤若寒蝉,有鸿儒因诗中一字下狱受累有贤士书稿尽焚人亦罪亡,山川丹青因峰峦起伏被诬为影射朝局起伏不稳被焚,龙蛇笔法被指为暗含对朝政不满遭毁,题跋落款印章被视禁物散失遭殃。
  我初时犹冀能幸免,三日后一吏至阁怒喝:“此等旧物,藏悖逆之思,不可留!”遂下令将我与诸般同列尽皆搬出,庭院之中堆积如山,风瑟瑟而吹为我等哀号,火油倾洒火捻燃起,刹那间烈焰熊熊直冲云霄,我感炽热逼近身渐焦枯,火舌肆虐吞噬我身,左右书画墨香顿化焦臭珍籍文字俱成灰烬。
  我灵散尸灭前忽得忆起一件事来,彼时母亲教邻家幼女认字,幼女抬头见我惊叹于我身冽气清势,母亲说:“妳倒是个识货的,这副是我最真心实意的画了…”幼女道:“这画是居士真我所化,坊诗却是居士贞他所糊,居士自己倒是活透生明可曾想过他鸦传浑?”母亲回道:“有什么要紧?表情留诗只是为了自己欢畅,人活一世也只有这个是真的,这世上的人不在意妳是什么样的,他们在意的不过是能用妳装下多少他们想要的东西罢了而已。”贞诗装他欲承世需,真情留她意承人误,而要这些长留久传便定要我死,明定死方迈己。
  第36章 梁氏
  “玉不晓同是买卖为何雄踏雌便是天经地义更不知宅院之祸因雄起却未沾半分,只是这血债血偿斩草尽根之理是爹教给玉的,兄长于军中杀母马吓战马时便该料到会有今日,风尘沾脂粉战场染血泪后院踩人命,黄泉好,黄泉路上有人回头等着你们…”
  “伎巷杀人在暗,军中杀敌需明,此去,珍重!”
  “玉只愿为己剑!”
  我在火光中初铮开眼时瞧见便是在父兄面前背诵兵法的她,梁家次女玉军中智谋师。
  我被她的父亲于火光中拿起递到她手中他道:“玉儿刀棍剑棒已是大成又通习竹火鹞火药箭之为,正缺一把作战长枪,此枪乃镔铁与白蜡木所造配玉儿正适宜。”我比她高又比她重却被她耍以刺挑扫劈之势织就枪影密网,她几番辗转腾挪确认枪良收势立握冷声道:“多谢将军,玉卒定不负将军所盼。”还不待她兄长开口她忙将我握紧拿起离去巡营。
  她为大伙划好兵路加餐炙肉为残缺将士念起来信代写家书为老兵少卒拭甲换刀,待她再想起我时已是夕落火起之际。帐中走进一个女卒向她报道:“总管,红军如今五百人妇者携女三百人女子两百人皆已收心立志,待总管出梁参军吾辈愿为妳亲兵。”她抬头回道:“玉谢过诸位,如今官家轻武朝廷役重自会有人坐不住,梁家父子等不到朝廷缓军心乱必贻害战事军中,劳请妳替我去查绥德军名单,我查定后便可使亲兵入军。”女卒点头应下看到角落中的我时不禁叹道:“此枪真乃精武,将军重总管之言果真不虚。”她将我拿起淡声道:“他以为我当真忘了施以些许恩惠便可让我死心追随,他以为大火过后无人在意烬中白骨,可我母亲与小娘的血真切滴在我脸上泪融进心里,她们的军武她们的血泪该有人讨回的…”女卒走后她将我抬起,尖处破风呼呼作响,时而疾刺若电光骤至,时而横扫似肃风卷叶,收放之间张弛有度,转折之处灵动自如,几番翻腾枪飞后伴着汗水溢出的不止血红还有一声叹息“倒是柄好枪,可惜了…”
  我与她相识的第三个月,方腊起事官兵无平的消息传回她即刻上言出征,其父兄深知官家无惊意可借机灭她锐气便令她独出战。
  她带上我与其余武器独身上了杭州,沙场敌帐四日,她步伐精妙或进或退我影重重密不透风敌兵难以近身半分,她手腕翻转我如灵蛇出洞刁钻诡异令敌防不胜防,她旋身横扫我似狂凤摆尾敌兵纷纷倒地,我尖直取敌首刹那血花飞溅,她跃身而起凡我所指敌皆胆寒。
  她坐至帐中为我拭去血迹,不过两柱香燃尽她便等来了想等的人,她将我放下做起茶来,来人见状开口道:“梁总管好生无礼,袭我军夺我营煮我茶,据我所知林将领留下的红军只有五百兵马,梁总管如此就不怕我杀了妳吗?”她将茶盏放到来人拔出的剑上道:“方元帅昔日与兄长为母起事时不也未曾怕过死吗?”来人将茶盏抖落至桌上道:“我兄长让我杀了妳,可我觉得妳似乎与我想的不同。”她将茶倒上道:“圣公要杀的不是我是我身后的梁家,正巧我也欲灭梁家,我与元帅有买卖可做。”她将父兄与人克扣粮草换武药马的证词商据取出道:“这便是我的诚意,眼下官家被人蒙盖丝毫不知正是妳们进攻之际。”来人将东西收下道:“妳这是料定了我们会输,不过是借我们之死将梁家扯下妳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妳?”她缓声道:“元帅之母死于清溪役官,元帅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输可不也撑到现在了吗?梁玉的母亲与小娘死于梁家父子之手,梁玉没有元帅那样的心气梁玉要的是一击毙命。”来人大惊开口:“可妳也会被贬闺为妓的啊!妳届时又该怎么办?”她丢下一番:“闺房卖的是琢品朝堂卖的是良知,男子所贩之物不管盖了多少层都难掩恶化融旁之初,女子连本我也无何来所贩?把自己当物件的人上天长生也靠换过活,把自己当人的人下狱浸脏也自搏方天寸地。欠元帅的人马我会借机送回的,来日再会!”的话便拎着我策马离去了。
  回营后她佯装落寞士气大减,女卒来信她看着上头的韩世忠三个字忆起幼时曾答应过母亲必会忠于大宋的誓言叹道:“都有些记不清妳与小娘的模样了,此次梁玉仇尽后必会将金人打退还我大宋平展!”梁家父子获罪那天,她打点人带着我去送了他们一程。
  男人声嘶力竭的喊:“妳为什么要害我们!我是妳爹啊!”她冷声道:“于私你杀母亲夺令印那日我在柜子里血溅到我脸上很热很热,他杀我小娘那天我在班室里听的一清二楚她的眼泪砸到我脸上是苦的,这份血泪我得讨回来…”年轻一些的男子闻言吼道:“妳根本就是自甘下贱!妳们女子都是天生下贱的畜生!”她用我刺进那两人的心寸上接着说:“于公玉不晓同是买卖为何雄踏雌便是天经地义更不知宅院之祸因雄起却未沾半分,只是这血债血偿斩草尽根之理是爹教给玉的,兄长于军中杀母马吓战马时便该料到会有今日,风尘沾脂粉战场染血泪后院踩人命,黄泉好,黄泉路上有人回头等着你们…”她为我拭去血迹却正好听到方百花的死讯,她笑着道:“贞洁?龌龊?他们造了莫须有的锁,又从不肯给予她们挣脱锁的力量和机会,看着她们自甘凋零在锁下,而后借叹一句可惜来抬高自己身上的龌龊,这便是传承啊…”
  舞剑走绳翰墨丹青的出众惹了不少红眼与垂青,又一次下毒被识被又一次不计较叹说,有时连她自己也会惚然从前那个女阎罗去了哪里,可每每看到楼中明做最简换活却自觉下流悲哀的女子她也知晓女阎罗是回不来了。
  是嫉妒吗?她知晓不过是不甘。是要她死吗?那她们其实更希望大宋去死。是羡慕吗?可她们从前见过的世面未必比她少。
  隔阂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是一次流觞席上有男子夸她义勇气盛并无娼家气势她反唇相讥道:“先生倒也是文趣气雅毫不见武人粗直,朝廷尽是先生之辈,当真是来日可期。”那男子面滑脸光自是气恼怒涌又知自己打不过她便将身旁的名唤兰客的阮伎打了,她见状将男子拎起用我近其眼前高喊道:“玉不才身家刚好够赔此宴席之失,枪不认人财不认人,还劳请各位姐妹认准了我,此番事后若有人找妳们索赔便来找我。”脂粉与玉盏一起碎在地上罗裳盖在落灰旧年盔甲上,我瞧着眼前姑娘们手上动作虽轻眼中的恨却可谓一重叠几重,听着她们嘴中将生平听到过所有难听的话涌吐为快却当下反省这些话还是男子教她们的,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何梁玉不愿计较甚至觉得她们可爱的想法。
  我被放平摆正她幽幽开口道:“我认得你,昔年方腊之乱刚出时还是个九品陪戎副尉,你们当然干净,干净地枪上不见金军血剑上不见西夏凝,甲上白地无蒙古草甩洁地无辽国粟影。”见他还想说些什么,梁玉又将我挑到他眼前道:“玉今日不是来借你数朝廷罪过的,同她说歉!”他忙向兰客磕头求其饶命,兰客还了他一巴掌道:“我可从前策马日驰千里,如今天高官家远又日遮耳掩,你若想伺机报复,我未必追不上你。”席散人惊大步离去,她为我拭去血迹叹说这是她最酣畅淋漓的一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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