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是璇玑图四灵,时限说我是个可留的好苗子时流也道我灵气甚少,可我闻言却始终开心不起来,或许是因为母亲在我这里寄托的是恨怨也或许是因为苏蕙走过的那条路给了他们欺压她们的理由、成了她们懦弱的借口。可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只要他们愿意就都可以歪源换根,只要她们相信就都可以一让再让一退再退。
  源字:
  君子予世著文就该仁义鸣民,君子为人处世就该如松树那般立直如一,君子所思所感就该如雕般细量感大哀如己伤。
  女子的文章写得好定不是为了成为男子,文中龙虎之气本就属于女子,女子之诗文可随风桑动可感恨君王可改业为猛可倾鸣世事,可无论如何这些诗辞文章的母亲都是有着华美绣衣充颜饰容的女子,若是改其名性方可留,再好的文章也终将凋谢于后世姝届。
  母亲用我记下的十四年是她曾谢之终恨之的十四年:我是苏家长女,自幼在后院中见的是在寒雪岁月里一步步明知自己终将凋谢却要努力直长的松柏,读的是哪怕知晓自己面对万物都会重新开始却仍旧贞烈于君王贞节之自知的臣子,听的是对易改志向随君乱行将颜丧尽之辈的谴责,想的是人应仁下贤上别随他行的士者。我能写出他们口中龙虎之气繁缛藻聚的文章能做出他们口中华雕荣光耀目夺人的诗赋,可我爱壮气豪饰之思亦爱美丽观赏之饰物,喜曜日充字之文亦喜充颜盈光之绣衣,我苏蕙超越男子绝不是为了成为男子而是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他们说我胜于男子,可我不懂,做人就该有可做到极致的所爱之物该有悦己之物的思想,为何为人要分女男胜败?难道仅仅是为了踩死别个人性成全自己人道吗?是啊,书上说一个人本该在鹿声鸣呦那样的时候感到情感美好,本该在发现事物被遮盖时有鲁莽宣告世间的勇气,本该昭阳在天的鼎盛王朝有以己赴业的压己之心,本该在政章力微那样的世道感到无限恨意,可这些从来不属于女子。男子们所思所想所造所传的灯火之所以能相传不断,燃尽的灯芯不正是女子吗?相传不断时灯芯们甚至会不自知地站到烛台上,只要一句邻家的灯可无她明便可打消她们所有的疑虑。
  日子一点点过去灯芯们感到年长光衰便开始担忧灯火会不会在看到远处灯芯劳动时有替换之意呢?灯芯燃尽后,后世人们只会艳慕在那样特殊的岁月下他们竟然活了下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异常的事?于是便将灯芯的尸灰扒出在灯火通明处喊道:“原来传闻的背面是这些被压倒的浮萍,妳们可要感恩呀,如今可是比从前少压太多人了。”难怪,难怪他们已习惯欺压将这般处境下的人,难怪他们觉得从这般处境下出来的人最高的荣耀是成为与他们一般的人。
  我是璇玑图幼灵,母亲留下我们姊妹几个是想将她这一生记下劝慰自己,可她还是死在了逃亡路上,我们被人捡了去被人传成了情诗让捡到那人替母亲占回了窦滔的人活命的机会,没人在意我们就如同没人会在意母亲一般,可母亲不悔,至少她没有糊涂,至少她无论如何总能想明白,至少不管到哪里她都仍有产生所思所的能力。
  时流将我滞后,它说:“妳就算再放个十几年也不会有人看懂,因为妳们的母亲算准了人心所限。”消情将我褪尽可我并不痛,它说:“其实,她留下妳们的时候便已经用不上我了。”
  第18章 李秀
  “妳不似妳家翁也不似我,妳很像妳嵌娘。”
  “因为他们想让她们放弃,所以人们理所应当地觉得妳也该放弃。”
  “走到人前的又何尝不是为了将人聚拢,人太轻了轻地层叠众背,人太重了重地一刀消顷。”
  “这天下间没有谁是谁的主人,宁州城的主人只能是宁州百姓,我也只能是我自己的主人。”
  我于火中挣开眼时便听见了她的名字,军士们说她夜袭包围直取敌营说她与她家翁似乎并不亲近二人独处出她也是自称校尉的,老兵说若是没了她这一次恐怕是回不了家了说她是世上最英勇的女娃娃,接过我的夫人听了这些话只是笑笑道:“这都是秀儿应该做的。”我是一把玄铁所铸的刀是眼前这位夫人赠予她孩子的礼物,我第一次见她便是在她的及笄礼上,那是个人如其名的姑娘甩起长予拉开弓箭时都很是秀气。她走到我面前将我掂了掂又用手试了试我的刀锋在看到把上‘陈文’两字时她眼中流出一丝惊喜随即唤道:“儿就要这把雌传血珠刀了,多谢阿母。”她刚将我拿起耳边便传来东边有匪欲占东池欲速平之的急令,夫人见状忙道:“妳且去吧,真好今日试试这刀好不好用。”她将我拿起翻身上马又下令让人随后带着进营前为农户的军士过去。前锋来报说是池中山上并不见人而山上无洞,她下令让人拿着粮食留守山下自己独身上了山。
  她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策马向北走去,用盒子炮将林子炸开果然见到了人,她将我刺入一瞎子腹中又剜下了他的眼她道:“这一刀我替陈文讨回来”瞎子倒下时背后有人欲将箭剌入她怀中却被她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她将我甩入那人心口道:“这一刀我替营中儿郎讨回来”又捡起地上躺血弓箭向后拉开:“这年头连和尚也要杀人了。”箭出人殁她手上沾了血却将我取止于粮草上厉声喝道:“汝主已死!想活的下山去那里自有粮食美酒活计等着你们,不想活的接着来!”众人喊着多谢校尉便跑着下山去,她拿出写好:‘百民入州人心反滋,劳请阿母于州口施粥发粮,劳请阿翁盯好农田与税收’的信纸唤出飞禽取走,拿着我去了东池。看到东池陈设如旧她舒了口气用机关关上了石门后向池后走去,池后有个没立坟的土包包她坐下将我放下对土包包说:“嵌娘,当日杀妳的人秀儿都帮妳讨回来了,阿母自妳走后不再碰刀枪剑炮了如今她每日琢磨吃食研究机关术,她很想妳,阿翁也很好现下五十八部归顺,如今他正忙着与毛家斗法呢……我如今是分校尉了,我也很想妳…”她说了许多终于在天将晚之时策马离去。
  回到营中正在设宴,上首的男子瞧见她忙喊她上座:“秀儿回来了,今日可多亏有妳…”她正欲离去却听见席间有人说了句:“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有什么可狂的?”说这话的是个毛家后生,她将我插在他面前笑道:“毛家也不错啊,可你不还是连刀都拿不起来吗?喔,你父亲大抵还不知你前日挪用军粮为自己攒下人心一事吧?”上首另一男子果真回头盯着那后生。
  她拿着我走到后院却撞见有个小女孩在喂她的鱼,那女孩倒也不犯怵问:“妳是它们的主人吗?”她闻言回答:“不是,它们的主人是它们自己我只是个管饭的。”女孩点了点头道:“我是偶来管饭的,明天我带个好看的东西给妳噍,妳可要等着我。”还不等她答话,小女孩儿便匆忙离去了。她将我放在心口看着鱼儿,耳旁有人道:“秀儿今日怎么又不开心啦?是这刀不好使吗?”她回:“好使,秀儿只是觉得人还不如这鱼儿有意思。”夫人闻言摸了摸她的头:“我木讷敏行妳阿翁巧言令色,妳不似妳家翁也不似我,妳很像妳嵌娘,她从前也如妳这般喜物爱山。”她说:“是啊,秀儿做分校尉这么些年一心只记得嵌娘战功赫赫,都快忘了嵌娘也是个喜欢山川湖泊的性子……”她很喜欢我,因为她的嵌娘昔年立下战功威风杀敌时用的也是我这般的大刀。
  次日她带着我巡营而归时便看到那小女孩站在台阶上等她,眼看她走近她立刻从怀中掏出个金鱼灯放在她手上,小女孩的手被冻的有些红却还是认真说道:“我试过了,那些小鱼儿很喜欢的,我也不向妳多讨妳只要将妳营中那把弓给我即可。”她点了点头将灯放在池旁,将她策马带去了分校尉的营帐取出那把铁制弓箭给她,她从营中回府之时回头问她:“妳就不怕我会害妳吗?”她为她披了件大裘拍了拍她的肩道:“王家次女王隐,妳与妳兄长王载的目标在毛家,且不说妳打不过我,害我于妳无用啊。”之后毛诜身死的消息传来,她带着我去了一趟王家帐营,小女孩此刻已是不知跑过了多少千山万水只留下个俊美儿郎追着李秀要当她的军师。
  她家翁诱杀李睿的消息传回时她终于回头看到了王载冷声道:“接下来每一步都要用性命下注,你还愿意跟着我吗?”王载将棋子放回去说:“隐儿她送了很多次金鱼灯,可接下的只有妳一个,世道大乱下最好的武器不是弓箭刀枪而是人心。”她与王载成婚那日没有高朋满座没有红礼喜蜡,有的只是死尸十万与抬尸放粮的她与王载。
  她阿翁死后,城内无粮草城外无救兵城中无主帅,官员们一个个被吓出了神随着王载一声:“求分校尉掌主帅,救州百民于水火!”便齐身跪下求她救命,她应下把将士们聚齐高声喊道:“将士们!今日一战我李秀保证只要你们活着,往后的日子便是三代也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她将自己的亲兵队伍派去守固城门,自己一头扎进了营中练兵布阵又将用度调至兵卒之值又将烧好的鼠肉与草汤分予众民。她常带着我与亲兵队伍夜袭敌营按着将士们上报之名一个个地讨回血债又将夺回之物分发给众民享用,一时间无人不知李家校尉英勇爱民打地陵丞兵一退再退。两年后宁州城内一派平和,她带着我策马独往敌营斩杀于陵丞,于陵丞死前问她:“妳…难道就不想知道妳阿翁到底死于谁手吗?”她将我从他心口拔出擦试轻声道:“不想。”厉声向外喊道:“汝主已死,汝辈速降!”宁州城再无陵丞兵所扰人心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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